阿纏想,可能人類的世界,原本就是這麼污濁,否則,為什麼總是會遇到這樣的事呢?
或許是因為將都告訴了阿纏,宋硯仿佛沒有了顧忌,將今日發生的事也都說了出來。
他對阿纏說:“我聽說宋國公和宋熙都被放了,于是就去了宋國公府,想要探聽一些消息。我的力量很微弱,只能勉強控一只老鼠進了國公府。
我等了很長時間,才聽到了他們父子的對話。如果不是聽到了這段話,我可能永遠都猜不到宋煜流落在外的真相。”
“真相?”阿纏心頭一跳,一切不是已經明朗了嗎,還有什麼真相?
如果真要說一個,那就只有當初究竟是誰換了宋國公的嫡子與庶子?
頂罪的那個人說是他換的,但是民間百姓都覺得此事一定與宋國公的繼夫人有關,畢竟他們母子才是最終的益者。
所以,究竟是誰呢?
“是……宋國公嗎?”阿纏突然問。
宋硯心中一定有所猜測,但這個真相讓他都措手不及,顯然那是個沒有被懷疑過的人,那就只剩下宋國公了。
哪一個親生父親,會將自己的兩個兒子調換后,還要將其中一個送出府呢?
宋硯扯了一下角,卻沒能出一個笑容。
“是他。”
“為什麼?”阿纏不解,聽到宋國公親口說出這番話的宋硯同樣不能理解。
不是說,人類最看重子嗣嗎?宋煜有哪里不夠好嗎?
宋硯看向燈籠的芒照不到的黑暗,回想著他借著那只老鼠在宋國公府見到聽到的一切。
宋熙回到國公府的時候,宋國公親自去門口迎接,父子二人完全沒有因為中間隔著一個宋煜的死而生分。
宋國公帶著宋熙去了他的書房,宋國公是個畫的人,書房中掛了許多名畫。
如果是以前,宋硯見到了,定然會喜不自勝,可那時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宋國公父子上。
他聽到宋國公對宋熙說,若不是宋熙擅作主張,讓宋承良的養子去殺了宋煜,今日之事也不會發生。幸好宋承良主承擔了罪責,才沒有讓事惡化。
然后宋熙認錯,說此事都是他的錯,他當初突然知道自己的世,一時難以接,也害怕宋國公知曉了此事,要將原本屬于他的份和地位都還給宋煜,所以才做了錯事。
聽到兒子的這番話,宋國公毫不為之所。
那時候宋硯只覺得這對父子虛偽又冷,宋熙口中輕描淡寫的錯事,是派人殺了被他頂替了份的親兄弟。
而宋國公明知道了嫡子被庶子所害,卻沒有出半分傷心難過。
他本以為親眼見到這對父子丑陋的臉已經足夠讓他作嘔,卻不想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他聽到宋國公對宋熙說,為父這些年以你為先,你為什麼會覺得為父會放棄你而選擇一個棄子?
宋熙似乎很驚訝,問他棄子是什麼意思?
直至這一刻宋國公才終于說出了真相,一個連他養在邊的兒子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說從宋煜與宋熙出生那天起,他就已經選好了宋國公府的世子,那個人就是宋熙,也只會是宋熙。
從來就沒有抱錯,也沒有下屬的自作主張,這一切,都是宋國公的決定。
后來,這對父子還說了許多話,宋硯當初聽到的那一小部分真相終于得以拼湊完整。
人能有多惡毒呢?宋硯從濟州一路來到上京,見識過許多作惡多端的人,他們為人鄙,臉丑陋,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宋國公。
在那一刻,宋硯見識到了這世上最讓他作嘔的人,偏偏那個人還能冠冕堂皇地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興盛。
宋煜從出生便被調換,是宋國公的命令。
宋煜這些年次次科舉挫,也是宋國公的授意。
宋國公雖然不要這個兒子,卻沒忘記時刻關注著宋煜,不讓他出頭,不讓他有機會出現在上京。
他對宋煜唯一的父,大概就是留下宋煜的命。可那微薄的父,也抵不過宋熙在他心中的重要。
宋硯的思緒沉浸在不久之前的記憶中,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
他告訴阿纏說:“宋國公對宋熙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宋熙剛出生便被驗出骨極佳,而宋煜經脈滯塞,無法修煉,所以他做主,調換了兩個兒子。
因為,宋國公府世子,不能是一個無法修煉的廢。”
阿纏問:“那為什麼要將宋煜送走呢?宋國公府養不起兩個兒子嗎?”
宋硯默然,他也不知道。
這時,陳慧開口了:“因為卑劣。”
對兩人說:“宋國公做了對不起宋煜的事,又怎麼會愿意把他放在自己面前呢?他當然希永遠都見不到這個兒子,才不會想起自己曾經做過怎樣卑劣的事。”
阿纏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不能完全了解人類,就像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宋國公的做法一樣。
之前,出來認罪的那個人用的就是這套說辭,聽后只覺得太過荒謬,可如今真相從宋國公口中說了出來,那番話竟然就是真相。
宋硯說:“宋熙讓人殺死宋煜之后宋國公就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后來替宋熙收尾的人,都是他派過去的。”
宋硯說到這里,已經說不下去了。
他突然慶幸,宋煜在死前都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這樣一個人。
“這就是你不甘心的原因?”阿纏突然開口。
“是啊,哪怕我并不是人,哪怕這件事其實與我無關,可我就是無法接,我的點靈之人,本該有璀璨的人生,卻被毀在了這樣兩個無恥的人手中,他們甚至還是他的親。”
宋硯長長吐出一口氣,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惜我太無能了,只是控一只老鼠,就讓我到了反噬。我似乎,該去陪著宋煜了……可惜,沒能為他討個公道。”
“你想要什麼樣的公道呢?”阿纏問。
眼前的這個墨靈,因宋煜而生,倉促又短暫的一生還沒開始就已經要結束了。
哪怕是“活著”的這段時間,他也全然是為了宋煜而活。
這并不可悲,只是會讓覺得惋惜。
阿纏的問題讓宋硯愣了愣:“什麼樣的公道?”
宋硯認真思考了很久,他曾經追求的公道,是宋煜奉行的公道。
可宋煜早就死了,想要求得的公道本就沒能得到。
宋硯喃喃道:“季姑娘,殺了人,不是應該償命嗎?”
“是啊,這世間最公平的,就是殺人償命這句話了。”阿纏清澈的目落在宋硯上許久,終于道,“我或許能讓你短暫擁有一些不屬于你自己的力量,那時你可以離開這,去做你想做的事,你要試試嗎?”
“當然。”宋硯回答得毫不遲疑。
“但你借用這份力量之后,可能會……”話說到一半,阿纏突然頓住,“你好像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宋硯臉上浮出笑意:“所以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于我而言,都是賺了。我的運氣,可真是不錯,先是遇到了聞先生,然后又遇到你。”
“聞先生幫過你?”阿纏好奇地問。
宋硯點點頭:“他和宋煜一樣,都是世所間罕見的有才之人,我與他接后,好轉了許多,如果沒有遇到他,恐怕也堅持不了這麼久。”
“所以為了報答聞先生,你讓他連續輸了好幾盤棋?”阿纏玩笑道。
宋硯角揚起:“聞先生不會介意的。可惜宋煜不在了,如果聞先生遇到他,一定會引為知己”
阿纏看了宋硯一眼,對他說:“聞先生也把你當知己。”
宋硯微怔,旋即出一個笑容。
“你棲的硯臺還留在邊嗎?”阿纏又問。
“在我家中,你要用嗎?”
“對。”阿纏點頭,“明早讓慧娘帶你去取,最近幾日,你都得住在我這里了。”
“不打擾季姑娘就好。”
“不打擾。”
這天夜里,宋硯住在了阿纏家中。
夜之后,上京并不平靜,有人在家中招祖宗魂魄,結果招來惡鬼上,接連殺了幾人,最后被明鏡司衛打得魂飛魄散。
也有人利用鬼怪復仇,想要布下陣法,招出百鬼夜行,結果陣法還沒擺好,便被明鏡司破了門,最后一家人全被抓走。
這些人世間的百態,阿纏大概很難盡數領會了。子時剛過,今年的中元節勉強算是平安度過,奔忙了整整一日的明鏡司衛整隊往衙門去。
白休命騎馬經過阿纏家門口的時候,轉頭看了眼府門上掛著的新牌匾。
江開順著自家大人的目看去:“大人,您看什麼呢?”
“字寫得不錯。”
“啊?”
白休命沒理他,策馬離開。
江開撓撓頭,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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