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亭村魏家人來人往,縣城里王府門庭若市。
“四爺日理萬機,這下又代了教諭之職,就更忙了!滿縣的學子都得您提攜,您有什麼忙不開得,咱們下頭的人,都等著給您鋪紙磨墨呢!”
說話的是本縣的捕快,喚作張洪,他說了這話,手下跟來的幾個小捕快都跟著奉承,道是,“四爺有什麼撇不開的,給咱們保準給辦的妥妥的!”
他們口中的這位四爺,并非誰家行四之人,而是這縣衙的第四把手,典史。
縣衙第一大的自然是知縣,往下設縣丞、主簿,再往下第四個就是典史了。前三位都有品級,典史也是正經出,卻差在了品級上。可典史手下管著縣里的刑名事務,位卑而權重,似捕快之流的小吏,都奉承地喊一聲“四爺”。
安丘縣如今這位典史四爺,正是王復,他本就管著縣里的刑事,現今洪教諭臥病在床,知縣照慣例讓他來暫代教諭一職。
治安、教育一手抓,何等的威風。
捕快們得了消息趕過來恭祝,已經被六房書吏搶在了前頭。同為胥吏,都在典史手下做活,被人家搶了先,已經不好看了,所以捕快張洪這會兒,帶著手下的人,可勁兒地捧王復,順帶著請他手指里點恩典,他們這些低人一等的胥吏,也好多撈點油水養家。
王復見慣了這樣的事,曉得張洪是個心里有數、辦老了事的,朝他頷首,“好說。”
張洪萬般歡喜,點頭哈腰地帶著手下小捕快又是一通捧,見著把王復捧得了,捋著胡子笑瞇著眼,這才把下邊人遣了,自己留下來給王復奉茶。
“四爺滿臉紅,這往后好事不斷!”張洪弓著腰雙手端了茶盅到王復跟前,“我今兒得了一樁事,稀罕事,瞧著有些意思,四爺且聽聽?”
王復也不推辭,右手接過茶來,淺嘗一口。茶熱拿正好,熱水伴著茶香,在舌尖上一滾下了肚,通升溫。
這是張洪的本事,不是什麼人都能在恰當的時候,端過來一碗恰如其分的茶水。王復抿了一口,渾被茶熱卷的松懈下來,“你說。”
“是這麼回事,今兒一早我接了下頭一個姓戴的總甲稟事,這姓戴得也來了兩回了,先前拿不準還不敢說,我看著不是個事,這回捉了他問清楚,他這才道,他們那一里有個綠亭村,村里竟有人明目張膽地屯鹽!”
“屯鹽?”王復皺了皺眉。
“正是屯鹽!不僅在自己村里屯鹽,還跑到別的村里去,周邊近幾十個村子的人,都提了自家的鹽往綠亭村去,鬧得各村犬不寧,一片。”
“呦,”王復稀奇,放下手中的茶盅,“三錢銀子一斤鹽,什麼人家能屯這許多鹽?難道敢私降鹽價?不要命了?”
鹽價錢是朝廷定的,原則上講,誰來易鹽,價錢都不能,不然等同販賣私鹽。
“那倒不是,若真敢低價收鹽,我也不用來跟四爺討主意不是?”
“那是怎麼回事?”王復推了推茶盅,示意張洪再續些茶來。
張洪趕忙去了,這一次比上次多從茶壺里倒了些,還讓茶水盡量保持方才的溫度,捧到王復面前,道:“這家沒降鹽價,甚至沒走銀子,用糧食同幾十個村的人換鹽!”
“吼!誰家有著許多糧食?我怎麼沒聽說,綠亭村還有這麼一戶人家?”王復驚著了。
“別說四爺驚著了,小的都驚著了!我說不信,那姓戴的總甲說千真萬確,一車一車的糧食,都換了好幾天了!”
張洪說著話,手比劃著,好像親眼看見了一樣,“要說這事怎麼就怪呢?這換糧食的,是綠亭村姓魏的一戶人家,那家去年今年死好幾口人,家里只剩下一個男娃,剛十歲。四爺說,他哪來的糧食?”
王復聽著魏家的形,笑問:“莫不是誰人借他之名辦的?辦這事有何好?”
“可不是嗎?聽說是用九錢一斗的揚州隔年米換的鹽,也不管鹽不,結沒結塊,只要是真鹽,一律都給換!”
“九錢一斗的揚州隔年米?”王復一下坐直了子,“行善積德也沒有這樣的吧?肯定有問題!”
這句“肯定有問題”,正經說到了點上,張洪連忙道:“可不是嗎?先那姓戴的還不說,這一說,小的就覺得不是小事!問那姓戴的,是誰指示得,那姓戴的也說不好,就說那魏家隔壁,是綠亭村一個郭姓大戶,家里人丁不,要的是,前些日他們那一里的糧食都由糧長管著,這家姓郭的不愿意,帶著幾個村的人,把糧長家的糧食搶去了!”
“難道郭家敢搶了縣里發的糧食,讓人拿鹽換?這還了得!”王復挑了眉頭。
張洪忙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但那個姓戴的總甲又含含糊糊說不是,說糧食也分了,就是分的不多,我瞧著這里頭有貓膩!”
王復一聽解釋,頓了一下,一時沒說話,抬頭上下打量起張洪。見張洪一臉小心思,問道,“他們村里又不是傻子,能任由姓郭的拿?屯鹽的事本是魏家的事,怎麼扯到郭家頭上去了?”
“這”
王復沒順著張洪的話頭往下說,反而反問了張洪一句,一時把張洪問得有些接不上話了。
張洪連忙笑著找補道:“這不是那魏家行怪事,郭家又是魏家近鄰,這才懷疑上的麼!”
“呵!”王復笑看他一眼,“從魏家扯郭家,你收了姓戴的幾個錢?”
王復不虧是經年的典史,這里頭的事看得明明白白的,張洪可不敢瞞他,原本也沒想著瞞,立時從腰間扣出兩塊碎銀子,恭敬放到王復眼前。
“姓戴的拿不準那魏家郭家的事,問我我也說不好,這不還得討您的話麼?四爺經多見廣,您說說這魏家犯了個什麼罪,咱們去問去查,總得有個名目不是?”
王復見他拿錢,聽他好話,笑著了手點他,“你想撈一把,倒把我進來給你撐場子,越老越油了,老張!”
張洪嘿嘿地笑,也不接茬,笑過才道:“可不就是您一句話的事?下邊的人有我看著,給您的孝敬不了!”
王復沒把這兩個小錢看在眼里,但他被張洪捧得舒服了,當然給張洪面子。
“安丘的米價還沒降到九錢一斗,魏家出這個價錢換鹽,這就是低鹽價,不該抓嗎?”王復一下就指出了重點,說著抬頭看了張洪一眼。
“至于那什麼郭家,我想你比我知道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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