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這樣，要離開時總是不舍，豈能不悲。他不是沒有掛念的高僧，倘若允許貪嗔癡，他想看人間百年。但人總有一去，他的掛念在他離去前已經圓滿了。

走之前，也許是回返照，但念頭已然模糊了，向聯喬拍了拍向斐然的手，溫熱而輕而過的：“點煙。”

向斐然已經戒煙許久。

他不知道向聯喬這句話是對現在已經戒煙的自己說，還是高中時那個沉默不語、總是獨來獨往的年說。

但無論是哪一個他，那接力棒都早就已經被人穩穩地握住了，而他也同樣地握著了這棒子的另一端。

力的作用相互的，原來這是人生定理，而非只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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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的煙花表演結束，嘉程怒拍三百張虛焦照，在向斐然的肩上沉沉睡去。

散場人流量龐大，向斐然放慢步伐，步伐平穩。嘉程聽他打電話的聲音，宛如沉在夢里。

這種覺很悉，他想起來了，是隔著羊水聽他的講話的聲音。

那時候他總等著這個聲音對左手邊的妹妹說完話后，再轉過來跟他說。但有時等著等著，并沒有等到。

“煙花結束了嗎？”商明寶掩著聽筒小聲問。

“嗯，結束了，在去停車場的路上。”

商明寶嘆了聲氣，很微小的一聲，被向斐然捕捉到。

“他今天很開心。”

商明寶懸著的心踏實了下來：“那天晚上他真的聽到了，對麼？”

裝睡裝得那麼辛苦，眼睫像個夏天的手搖扇一樣，商明寶都不忍心拆穿他。

“沒有。”向斐然淺淺地撒了個謊，“是我的問題，一直以為男孩子要嚴厲一點相，讓他誤會了。”

“早點回來。”商明寶靠著墻壁，聲音在夜里換了道輕：“夜晚開車小心。”

“好。”

向斐然應了一聲，沒立刻掛電話，商明寶也沒馬上掛。

總是這樣，默契地留著一道氣口，以防對方有什麼未盡的話語。

末了，商明寶率先出聲問：“那我掛了？等你回來。”

聽到電話那端哼笑了一聲，嗓音比聊嘉程更低沉了些：“別。想我嗎？”

才半天沒見而已……早上去開家長會還是親手給他挑的襯，親手給他系的扣子！

商明寶矜持：“略想。”

電話那端的笑意擴大，混雜著背景里鼎沸的人聲。

“我很想你。”

他勻緩的笑和說話都從膛里傳出微沉的共鳴，從相的和骨骼中直觀無礙地傳遞到嘉程的夢里。

更像在羊水里的覺了。

溫暖，被安全裹著，聽著一道人聲對另一道人聲說。

他其實不知道，他小時候并非不乖，哭鬧時，只要向斐然的手在他的心口，跟他說一聲「嘉程乖，爸爸在」，他就會真的止住。

郢橋睡著時，他若沒睡，也不吵，而是乖乖地躺著抓臍帶玩（抓了個空氣）。

“今晚的煙花很漂亮。”向斐然說，腳步更放緩。

“騙人，明明每天都一樣。”

“今天你不在。”

“哦……”商明寶故意拖長語調說，“我不在，連煙花都變更漂亮啦？”

“因為你不在，想把它分給你，所以看得格外認真仔細。”

“難道之前都沒有認真看嗎？”商明寶遲疑著。

嘉程特別喜歡這里，一年要來溜達一二十次，向斐然總不能一二十次都沒認真看。

向斐然卻很淡然地「嗯」了一聲，有一理所應當。

商明寶愣了一下，以為他不喜歡，腦子里非常自然地出現了鈔能力方案——

是不是跟園方總部聯系一下，為他放一場專屬煙花，得是煙花主題的，那樣就得提前設計，那事不宜遲，明天就可以著手聯系煙花設計師了……

“那你都在看什麼？”沉浸在這種思緒里，商明寶只是下意識地順口問了一句。

“偶爾看煙花，總是在看你。”

一二十場的煙花中，總有一道目停在上，比看煙花時的視線更長久，比為煙火贊嘆的雙眸更明亮。

掛了電話，商明寶往上掂了下郢橋沉甸甸的小屁：“郢橋怎麼越來越重啦？媽媽手臂都酸了。”

郢橋懂事地想下去，被商明寶好好地護住，笑起來：“好啦，郢橋還沒有小狗重。”

抱兒回臥室，一句一句低地回答著奇奇怪怪的小問題。

“是媽咪爸爸多一點，還是爸爸媽咪多一點？”困懵了，喃喃地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商明寶瓣漾出笑意：“如果是媽媽說呢，會說爸爸媽咪多一點。如果郢橋去問爸爸，那得到的答案就會是媽咪爸爸多一點。”

郢橋理了好一會兒才理明白，但仍然是覺得朦朧的，似懂非懂的。

被商明寶放到被子蓬松的床上，在留意著外面的車燈和胎聲中，漸漸地闔上了眼皮。

終于，車燈照亮庭院，在窗欞上一閃而過，郢橋赤腳跳下床，拉開窗簾，踮腳在窗臺上，看著院子里的一切。

爸爸的Benz 停在樓下，車門開了，嘉程被他抱進懷里。

嘉程睡了一路，被如此折騰也沒醒，眼皮掀出很窄的一條，彌漫朦朧燈。

“爸爸。”他突然想起說，執著而含糊：“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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