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是破破爛爛地躺在那里生死垂于一線也就算了,可是他太好、太平靜,令人不控制地生出無窮無盡的僥幸。
越知淵深,方隨寧便越不敢牽連無辜人。也曾于崩潰中想過將商明寶拉進來一了百了,這樣便有人分攤的痛苦,分擔的絕。但只是表妹,有自己的生活,都尚且如此,何況明寶?隨寧為到生命里的冷風,為的靈魂冷。
“要是有一天真正放下了你,往前走了,你就哭吧,前友嫁人咯,鉆戒還在還貸款。”方隨寧不留面地揶揄他。
“嘖。”
向斐然想讓那株雜七雜八的灌木閉了。
“給你聽聽的聲音吧。”灌木忽地說,讓蹲面前不耐煩的男人噤聲了。
隨寧撥出電話,開了免提,與商明寶隨意地聊著天。
每次都會問吃得怎麼樣呀,睡得好不好。商明寶不厭其煩地答,并不知道方隨寧是為那個昏迷中的男人而問,信號的電流嘈雜地流他的意識,如春雨悄無聲息地潤著他。
這是這麼多通電話來,真正被向斐然清晰聽到的一通。
的聲音沒有變化,也開著免提,能聽到鉛筆沙沙,稻田沙沙。
“今天去逛了街,買冰淇淋時,那個收銀小哥戴著口罩,有點像他。”
方隨寧蘋果都忘記嚼了,瞪著眼睛:“然后呢?”
替向斐然張了,怕弄出什麼替節,那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沒有然后了。”商明寶勾了勾,“昨天從爺爺那里回來,爺爺說你總在黎唱戲,他都沒看過你正兒八經的一場演出呢。”
怕向聯喬健忘中說,隨寧沒告訴他自己已回國了,準備到夏天再說。
那片稀薄的凍土上,再度破土了一棵樹,樹冠如此厚而樹皮斑駁。向斐然在樹影下坐下,靠著樹干,閉目中,到了一陣溫暖的風。
一陣溫暖的風,自四月末開的窗戶中涌了進來,吹他額前過長的黑發。
他自然閉闔的雙眼上,睫撲簌地了一。
好溫暖,好輕,是人間的擺拂過了他的面龐。
請再多一點。向斐然在心底無聲地說。喚起他的皮,喚醒他的覺,喚醒他的神經與。
他的森林接二連三的拔地而起,意識中,到都是種子發芽與破土的聲音——植永遠不會錯過生機,可以這幅兩千年發芽,也可以在三十六分鐘生。
“好啦。”方隨寧的聲音近了,站著,再度端詳了一陣向斐然的臉,“我明天再來看你。要醒了哦,別我扇你。”
告別了護工,走出這間日日打卡的病房,掩上門,深呼吸,垂臉靜默許久——這才是每天真正的收尾。
因為瞞了商明寶,才更自覺有一份責任要讓向斐然早點蘇醒。已經使出渾解數了。
力一大就容易暴食,過了一周,方隨寧上秤重五斤,天旋地轉的一通絕。第二日到了病房,仍是雷打不的先讀論文再讀時事,最后閑聊。
“都怪你,為了照顧你,害我胖了五斤,再胖下去都不能演花旦了。”
別人照料起病人是帶漸寬人憔悴,哪有越照顧越胖的道理?向斐然從灌木前起,回向前——在他后,深綠的叢林郁郁蔥蔥,最高大的喬木上,青苔蜿蜒,空中花園艷如人間。
他通過了亮,狹窄的泛著白的甬道,吱啞一聲——
“臥槽。”方隨寧彈起步。
丁零當啷的一陣響,掛在墻頭的輸瓶一陣撞脆響,輸管和鼻飼管都跟著晃,床邊的推車被翻下床但失敗的男人給撲得遠,銀托盤里各式藥水小瓶叮哐倒下,接著,床頭柜又被他禍害了——一連串的靜在眨眼之間,以花瓶砸碎到地上而告終。
向斐然摔得不輕,而且無力自己起來,不知這一連串的靜是什麼,他的森林為什麼變了家。
只有眉心簇著——好痛,所有的針頭都錯位了。
方隨寧見了鬼的表,手里著氧化了的蘋果,完全癡傻了。
護工捂臉:“天啊!天啊天啊!”
向斐然了,想說什麼,但沒功,只發出了一連串含糊的音節。方隨寧卻像是接收到了,一把拋下蘋果,疾走兩步跪地扶他:“快來人!快來人!快來人!”反復說了三聲,一聲比一聲高,滾燙的眼淚了下來。
護工按了護士鈴,呼啦一下沖進一個:“怎麼——媽呀!”
三個人,老的老中的中的,都沒能折騰起向斐然,最后是科室里的兩個男醫生過來,合力將他扶回了床上。
空間中有一種微妙震驚的沉默,直到方隨寧淚流滿面地豎起大拇指:“向斐然,別人醒來掀個眼皮也就得了,你他媽醒了就下地。”
說完這句,方隨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撲倒在病床上:“你他媽的,你他媽的……”咬牙切齒,有狠狠的話要罵,有狠狠的話要謝。
護士為向斐然將錯位的針頭拔出來,也覺得鼻酸:“醒了就這麼大靜,是多想走啊……”
這些聲音,與隔著耳朵飄進意識里的截然不同,如此清晰、鏗鏘,帶著每個人不同的語氣和音。
是人間。
針頭出的刺痛,讓向斐然下意識低下頭。他的靜脈看著很孱弱,但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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