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尼泊爾醫生喊的話,方隨寧一句都聽不懂,只死死地盯著那條線,盯著那條線……
也想看看婚禮殿堂的白,是否與別的白不同。
“等我回來”,依稀記得他說過這樣的話。后面跟著什麼?那天他拿著衛星電話,和河岸邊找信號,想要電話接通后,一聲babe,后面再跟一句寶貝。
醫療專機于凌晨抵達北京,剛剛歷經生死一線的男人,被送向微山合作的實驗病房。來自全球的專家通過遠程會診與智慧醫療為他進行了手。
他只是活下來了,但什麼時候蘇醒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做出承諾。
寧市的十二月末也像春天。商明寶見方隨寧時,穿了一黑的風,儀容端莊,頭發一不茍地挽著。
方隨寧開車,帶去市中心的一座別墅區。
“不辦葬禮了,人沒找到,怎麼辦呢。”方隨寧扶著方向盤笑笑,“一辦起來,靜難免讓外公知道。他吃不消的,人老了特別容易懷,看個新聞都要抹眼淚。”
“你后天又回法國了嗎?”商明寶問。
“嗯,跟團里的合約還有一年就到期了,等到期了我就回來。”
“我會常替你去看爺爺。”商明寶道,不是客套。
紅燈了,方隨寧踩下剎車,偽裝平靜的手握死了方向盤。
“你這半個月,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了嗎?”深呼吸,微笑著轉過臉,端詳著商明寶素凈淡妝的面容。
商明寶只回了個“嗯”。
強烈的痛會雨過天晴,緩慢的痛卻如雨連綿。方隨寧放下心來。
其實出院的這些天,商明寶耳朵里的幻聽越來越嚴重,回到家里了也是如此。能自如地走了,總是循著那道聲音,安靜的,平靜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知曉穿過迷霧就能抵達他所在。
蘇菲總是跟在后,不敢驚醒,輕手輕腳地跟著。如果有不吉利的靜,一定會死死拉住。
那日下午,商明寶跟著聲音不停地走啊走,耳邊是鳥蟲鳴,鼻尖是花草香,太溫溫熱,海風徐徐拂。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就在深水灣花園的深,繡球花的影子給當被蓋。醒來后太還沒落,一只鮮綠的蟋蟀從眼前蹦跳而過,忽覺鼻酸。
向斐然的聲音絕不會帶到險境。
他帶到最的地方,讓重看人間。
那日后,開始吃飯,開始睡覺。溫有宜抱著,留著淚說媽媽對不起你。一個母親,把兒上所有的苦難都歸因給自己了。
商明寶里塞著飯,咀嚼的腮幫子酸脹起來,終于伏在懷里聲嘶力竭地大哭了一場。
市中心的花園別墅是獨棟庭院,私很好,鄰里間只識得車不識得人。
方隨寧鑰匙開了院子門,“這是斐然哥哥的房子,但一直沒來住過。”
院子里的草本灌木都敗了,只剩一株地栽蘆薈活著,活在不起眼的角落,被白山茶花的綠影蓋著。
方隨寧在步汀的盡頭止步,回眸來,將一張門卡遞過去:“你去吧,這是他的房子,你知道他這人領地意識可強了,我可不敢不請自。”
商明寶抿了抿,牽起一個蒼白的笑:“你明明最喜歡干這種事。”
電子門鎖啟,目明亮,滿是上午十點的太。
太久沒通風了,灰塵是死的,隨著活人的進來而活。
商明寶沒有掩鼻,目不轉睛地、緩緩地環視著這間房屋的玄關、廳堂與樓角。
從沒來過。三十歲生日那晚,他曾邀請,但很快去了紐約。
高跟鞋在實木地板上發出一聲聲的敲擊聲,在空的空間回響著,自一樓至二樓。
臥室的門鎖,是曾贊嘆過漂亮的一款。都忘了,也許只是隨口一夸吧,此刻看到方才想起。
這是一間與帽間打通的套臥,北黑胡桃木打造的柜,鞋履、包與長短布局分明,玻璃門后的燈帶亮著,出所掛的影子。
以為是向斐然的,還是……該說是?屏著呼吸拉開柜門,猝不及防看到的,是一排士的服。
的睡袍,白的真睡,百褶,西裝外套,背禮服,衛,他送的藍沖鋒和膽……
都打包丟掉了。
是啊,被打包丟進了屬于他們的新房子里。
的舊,比更早地住進了這間新房。
商明寶想,也許是不正常了,才會疲力盡地躺到那張床上,躺在向斐然平時睡的那一邊——總是他睡右邊,睡左邊,左手攬,右手還能批改論文。
這枕上沒有向斐然的氣味,只有日復一日的太與灰塵味。商明寶閉上眼,翻過,將屬于自己的那一個枕頭抱進懷里。
有什麼東西自枕下掉了下來。
沒有看到,臉深深地埋著,直到忍心在這空室中睜開眼——
一枚紫的護符,被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丟棄了過時了的護符,在他為備著的枕下,鮮亮如初。
他登五千長階沾朝做早課求來的符,此生不會再有第二枚。
向它的指尖那麼抖,被揀起來后,它隨著手臂被收進心口。
商明寶跪伏在床上,放聲痛哭。
隔著厚厚閉的玻璃,這道哭聲遙遠但真實,方隨寧仰眸看著那與他在紐約九十六街公寓如出一轍的八角臺,又將目投向荒蕪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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