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未亮，沈淮竹就離開了竹院。

一路往西，年在晨曦中漸漸蘇醒的上京城中穩步穿梭，沿街的鋪子生出裊裊炊煙，縹緲的煙火氣之下，是一張張為了生計而奔波忙碌的臉龐。

沈淮竹沿途問了兩次路，在霧靄徹底散去以前終于找到了九柳巷。

巷子不深，一眼得到頭，年挨個數著門板，然后在一扇半新不舊的紅漆木門前站定了。

沈淮竹深吸了一口氣以后用鑰匙打開了門上的銅鎖。

推門而的時候，年心底甚至涌出一虔誠之意，他珍惜眼下這一切的來之不易，新的份，能遮風避雨的宅子，所有的事都在慢慢變好。

他現在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與苦徭之地永別的基石，他堅信過去的磨難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試煉。

他短暫的人生仿佛已經死過一次，接下來，他要拼盡全力守護住這個家，守護住爹娘和阿姐。

如此一念，沈淮竹的腦海中瞬間又閃過了一張猙獰而慌的面孔，一張午夜夢回時總是魂不散的面孔。

那沙啞的聲音也猶在耳際，一字一句，即便是生拆腹囫圇咽下，也依然深深地、深深地印刻在沈淮竹的腦海中。

“假的，是假的，太子……太子他……”

沈淮竹猛地甩了一下頭，腦海中那鬼哭狼嚎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在宅子里略微地收拾了一下，沈淮竹又出門去街上置辦了一些什，最后，他在街口的面店吃了一碗鹵面，然后才不不慢地回了營房。

他今日休假，明兒一早才恢復當值，所以回到營房后的沈淮竹并未跟著換班的同僚們去校場練，而是整理了一下床榻上的后準備去沖個涼。

結果他人才剛踏出營房寢居，迎面就看到一個悉的瘦小影匆匆而來。

“沈大人！”

跑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福貞公主的侍浮空。

小浮空也才剛十二歲，瘦瘦小小還沒條，略大的宮服穿在他的上本就空，這會兒在回廊上這麼一跑，兜了風，就更顯他的弱不經風了。

沈淮竹聞聲愣了愣，眨了眼后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喊他。

說實話，他宮的這些日子以來還真沒什麼不習慣不適應的事，唯獨一件，就是被宮里那些侍、宮稱這一聲“大人”。

沈淮竹始終覺得，他之有愧。

“何事？”當下，沈淮竹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浮空微微一笑。

“沈大人，您可算是回來了！”浮空抬手了一把額頭的汗，拉著沈淮竹就往宮門走，“公主今兒已經讓奴才來找您好幾回了，奴才也是笨，回回撲空都忘了問一聲今兒是不是您休沐的日子，結果還真是！”

“福貞公主找我？”沈淮竹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常服，立刻反手拉住了浮空，“公主找我做什麼？”

浮空人小力淺，被沈淮竹拽得差點一個踉蹌撲騰在地。

“公主……”站定后的浮空為難地抓了抓腦門，皺著眉道，“奴才也不知啊，公主沒說。”

“那你現在就趕回去，別告訴公主我回營房了，現在已經是戌時末了，你此番回去復命，公主應該也不會再讓你來尋我了。”

沈淮竹隨搖頭拒絕。

結果浮空卻跺了跺腳，“哎呦不瞞大人，公主要是人在寢殿里也就罷了，左右不過是奴才多折騰兩回，跑幾步路。可公主……公主現在人在南岄亭那邊，說……說今兒不等到大人，就不回君瀾殿了。”

“什麼？”沈淮竹聞言吃了一驚，“公主這不是在胡鬧麼！”

南岄亭在南宮門，連著后宮偏門與軍營校場的西側，中間還有一條長長的夾道，若是徒步，即便如沈淮竹這般腳程快的，也要走上大半炷香的時間才夠往返。

“可不是嘛！”浮空眼見沈淮竹冷眼看向了自己，不了脖子小聲道，“大人也……這、這也……奴才勸了，真的，公主要出來的時候奴才和鴛鴦姐姐死活攔著呢，但是……”

見沈淮竹聞言掀了襟拔就走，浮空便小跑著跟在他的后頭繼續碎碎念地解釋。

“但公主什麼子大人也是清楚的，奴才和鴛鴦姐姐兩個人都勸不住啊。”

鴛鴦是福貞公主的宮，與公主同歲大，也是個耳子乎的。

沈淮竹覺得自己一口氣都差點要不上來了。

東宮巫蠱之案未了，整個后宮依然人心惶惶風聲鶴唳，就這麼個風口浪尖上，福貞公主竟還要跑來外殿，這不是胡鬧是什麼。

沈淮竹想著想著便覺得背上浮起了一層冷汗，下意識地就加快了步子。

想陸晏廷昨日與自己說的那番話還歷歷在目，沈淮竹只恨自己這會兒不能對翅膀直接飛去南岄亭。

正如陸晏廷所言，旁人或許不知道他會出現在福貞公主邊的真實目的，但沈淮竹是非常清楚的。

福貞公主就是他要守著的主子，只要他在公主邊當職一日，福貞公主就必須是要毫發無傷的。

稀朗的月下，沈淮竹快步地沖了四下無人的南岄亭，果真見著一抹聘婷玲瓏的影正百無聊賴地憑欄而坐，一雙玉足還十分不安分地在那兒晃啊晃，仿佛著秋千一般。

“公主殿下！”沈淮竹一個箭步踏亭，屈膝跪地行了禮。

“沈淮竹！”福貞見著來人頓時眼前一亮，著聲音直呼他的名字，然后跳下石椅沖到了他的面前，“你回來啦。”

沈淮竹應了一聲，垂首未抬，只恭恭謹謹道，“卑職懇請殿下速速回宮吧，此地不宜久留。”

“我知道，但沒事兒，我讓鴛鴦在南偏門等著呢，萬一有事，我就從北偏門走。”可福貞聞言卻毫不在意，反而清了清嗓子對他吩咐著，“沈淮竹，你抬頭，起來說話。”

沈淮竹下意識仰起頭，迎面就對上了福貞公主那張神采奕奕的臉。

月下，小公主俏麗的模樣被映上了一層淺淺的銀輝，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凝雪香，如羽若脂。

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可，楚楚人，看得沈淮竹晃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