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自然是姚蓮心。

今日這一見，穿戴得比昨日在醉仙樓時還要致幾分。

一襲月牙白對襟小衫配了一條明婉約的石榴，微風拂過，袂飛揚，隨之飄來的便是一若有若無的清香。

那額際的發隨風而，掩映著一雙秋水般清澈的烏眸，讓看上去越發的嫵迷人，含含怯。

一瞬間，沈令儀仿佛看到了從前在秋水苑中巧笑倩兮的姚蓮心，當真是繡面芙蓉一笑開，眼波才被人猜。

“令儀。”姚蓮心被知春領進門，看到沈令儀以后連連說道，“今日登門多有唐突，希沒有打擾到你才好。”

說著，將手中提著的一籃子枇杷遞了上去。

“怎麼會打擾呢？”沈令儀快步上前請了姚蓮心進里屋，邊走還邊說，“姐姐人來就好呀，怎麼還帶著東西來，太客氣了。”

“我們府上有三株枇杷樹長勢特別的好，今年雨水不算多，結的果子又又甜，就想著帶一些來給你嘗個鮮。”

沈令儀點點頭，將果籃給知春，然后拉著姚蓮心落了座。

先是將姚蓮心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而后才笑道，“看著姐姐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姚蓮心臉上閃過一抹尷尬，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知春。

知春頓時心領神會，把熱茶煮上把點心擺好以后就笑瞇瞇地提著果籃退了出去，一并還輕輕地關上了屋門。

這屋里點著神香，朝南的菱格窗半開著，窗邊的高架上擺著一只白玉瓷瓶，瓶里著兩株半開的芍藥，一一白，艷滴。

姚蓮心將目從花緩緩移到了沈令儀的臉上，然后輕輕地握住了的手。

“真的，我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但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說著抿了抿，似回憶道，“我昨日是上街去買緙線的，這不馬上就要端午了嘛，我想著要給平哥兒編一個五香囊，給他辟邪祟。正好，就路過了醉仙樓，天氣有些熱，我出門走的急，實在太了，就想著進去喝碗茶。”

姚蓮心說著眼底閃過一抹喜，“誰知就是這麼巧，遇到了你。”

沈令儀點點頭，溫地問，“平哥兒就是姐姐的孩子？”

姚蓮心應了一聲，然后又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要怎麼和你說，當年我被馮縉贖的時候，走的真是開開心心的。你說，我與他認識那麼多年，如今終于可以在一起了，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自然是的。”沈令儀道。

“但直到我過了門，才知道，原來他是有妻子的！”姚蓮心因緒起伏而握了沈令儀的手。

“就是那個胡氏嗎？”沈令儀皺了眉。

“對，就是。”姚蓮心輕咬薄，了一口氣后繼續道，“與馮縉是結發夫妻，又因為馮縉踏途靠的就是胡家的外舅，所以哪怕他上說什麼與胡氏已無夫妻之實又無夫妻之，但胡氏卻依然是堂堂正正的馮夫人，而我……卻永遠只能做他的妾。”

沈令儀聞言有些不解，“可昨日那樣，也不難看出那位馮夫人對姐姐你的諸多不喜，既然如此，難不之前你和馮大人在一起的時候，那位馮夫人是一點都不知的嗎？”

“知道。”

“知道？”沈令儀更不解了，“既然知道，為何還能放任馮大人如此？在馮大人替姐姐你贖，迎娶你回府之前，有太多的時間和機會可以把真相告訴你的吧。”

“因為夫人……不能生。”姚蓮心訕笑道，“不能生，所以沒法阻止馮縉納妾，而馮縉那些年又做足了姿態非我不娶。我覺得夫人是權衡過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怕馮縉休了，所以與其讓馮縉找個都能踩一頭的貴妾或平妻，不如找個我這樣份的，好拿。”

沈令儀恍然大悟，眼底不由浮現出了一對胡氏的輕蔑，“這個馮夫人，如意算盤也未免打得太好了！”

姚蓮心聞言忽而泄了氣，目垂落在桌上那盒九宮格點心上。

“我那會兒還天真，想著沒關系，一個馮夫人，定是阻隔不了馮縉對我的喜歡。你想啊，我與他之間經歷了那麼多，他要不是真心的對我好，又何苦夾在胡氏和我之間難做人？”

“那馮大人對姐姐你好嗎？”沈令儀問。

僅憑昨日那幾眼，還真看不出馮縉到底偏向的是誰。

姚蓮心聞言抬眸看，“你要說不好，那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可你要說好……他只因為想要做個孝子，就把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平哥兒，過繼到了胡氏名下。”

“過繼？”沈令儀忽然有些明白昨日姚蓮心的卑躬屈膝了。

“對，過繼了。”姚蓮心握了拳，聲音都哽咽了，“名義上說的很好聽，說平哥兒將來就是馮府的嫡子，還是嫡長子，但馮縉只要稍微對我好一些，又或者夫人自己心里不痛快了，就會拿平哥兒出氣。所以我昨日，我才……”

姚蓮心沒有把話說完，沈令儀聞言，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都說子為母則剛，但這剛里面，其實亦有不得已的低三下四和屈膝服。

短短的幾句話，已經倒盡了姚蓮心這麼多年的心酸和忍。

沈令儀聽完竟不知道要作何反應，因為知道再多的同和憐憫都是無濟于事的。

真蹉跎，母子分離，這對于一個普通子而言，已是必須耗盡畢生力才能咽下的一口氣。

“姐姐，這麼多年了，為何你從來都沒有說過這些？”

沈令儀如鯁在，心疼是真心疼，無奈也是真無奈。

只見姚蓮心淡然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怎麼說呢？當初是我自己選的這條路，我又有什麼臉去和你們說我過的不好，不舒心呢？再說了，千難萬難，總也好過……秋水苑吧……”

這話真人無法反駁，若非勾欄確實低賤，為何有那麼多的子拼了命想要從良？

便是自強如程余嫣，當年都是死命地想要，又何況是一心想要尋求庇護的姚蓮心？

“令儀。”兩人話已至此，姚蓮心忽然似鼓足了勇氣深吸一口氣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開口求你。”

“我？”沈令儀很吃驚，“我有什麼可以幫姐姐你的？”

可姚蓮心聞言卻立刻又紅了眼，似有萬般糾結無奈道，“就是不知……你能不能在首輔大人面前替我言幾句，好……好讓我……起碼讓我把平哥兒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