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晏廷的話，聽著輕飄飄的，卻在眨眼間拿著一個人的生與死。

沈令儀怔怔地看著他。

耳畔是這人溫潤好聽的聲音，目便是他那長得甚是俊朗的模樣，眉眼間的風韻似融了與俱來的清貴之氣，將萬種思悉堆其中。

這麼一張臉，放在花街柳巷也足以鸞顛倒，但他偏偏能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運籌帷幄。

真是才貌相當，占盡了人世間一切的好。

然而，卻知道，這俊朗英氣的男人，有著一副真正的鐵石心腸，有時甚至只為利，不講。

那天，肖立的尸首甚至都沒有隔夜，三更天的晚上，就被一把大火徹底地燒了灰燼。

然后，陸晏廷也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只黃釉藍底繪竹松石的罐子，隨即命人把肖立的骨灰一腦兒全灌了進去。

合上蓋子的時候，陸晏廷還笑著拍了拍罐道，“也不知道肖大人喜歡不喜歡這個兒，但我覺得這罐子上的圖案還算應景。”

他這話，真是人沒法介面。

站在一旁的薛承楓和崇嶺兩人只能面面相覷，尷尬對，半點聲兒都不敢出。

因為肖立的事，一行人又耽擱了大半天，拖至第二天晌午的時候才啟程出發準備去碼頭登船。

返京的路相比來時還是要輕松些的，又因為船上沒了礙眼的人，陸晏廷的心更是眼見著愉快了不。

沈令儀許是因為第一次暈船適應了，回程的時候人倒是一直都神神的，無奈卻是苦了喜鳶和沈淮竹兩個人。

想他倆此前從未坐過如此乘風破浪的船，待到第二日，兩個人就齊齊暈菜了。

喜鳶還好，可能是因為年紀小，吐了一回后倒頭就睡。

沈令儀只擔心會著著，左右就只是強迫吃了兩口菜粥，小丫頭倒也就這樣挨過來了。

可淮竹就夠嗆了些，人暈得云里霧里，吃什麼都吐。

偏他又是個倔脾氣，怎麼都不肯休息一下，還要強撐著去崗值守，卻是生生在甲板上又吐了好幾回。

最后還是被陸晏廷吼了一聲，淮竹才堪堪地被沈令儀扶回了艙室好生歇下。

……

待沈令儀安頓好淮竹折回了，抬眼就見首輔大人沉著一張臉坐在桌邊看文卷。

沈令儀一愣，以為這尊佛也不舒服了，便是連忙上前關切道，“大人也暈船了嗎？”

陸晏廷“啪”一下把文卷反在桌上，斂著眸子磨著牙道，“我可沒那麼弱不經風！”

沈令儀一愣，多聽出了一點這人不開心的緣由，不嘟囔道，“暈船本就難，這事兒也不可控，暈船的人都不想暈船的。”

可小人這嘟囔聲太大了，分明就是說給他聽的。

陸晏廷當即就氣笑了。

“怎麼，最后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你說說你弟弟，這倔脾氣像誰？還沒個幾歲大的小丫頭片子聽話。下午的時候是不是就讓他去艙室歇一歇了，非不肯，一定要折騰你！”

“也沒折騰我什麼。”沈令儀小聲反駁。

“還沒折騰你？那你倒是把那口面吃完再去忙啊。”陸晏廷說著敲了敲桌沿，“本來就是個小鳥胃，吃東西就吃那麼幾口，還分了兩頓，回頭又要鬧不舒服了。”

“我也是吃飽了。”沈令儀咬了咬，道。

“是嗎？”陸晏廷挑眉看了一眼，忽而故作可惜道，“那是我瞎心了，方才他們釣了兩尾魚上來，我讓廚房去做了一份江魚餛飩，既然你不吃了……”

“我吃！”

聽到“江魚餛飩”四個字，沈令儀的眼底都亮了。

之前在來時的船上，就沾了陸晏廷的吃過一碗這種餛飩。

初端著碗的時候，覺得小餛飩看上去也是平平無奇的，和上京城街頭巷尾中能吃到的蔥花餛飩沒什麼區別。

結果一口咬下去才知道，現釣現殺的江魚質極其細膩鮮，口和普通的竹籠魚本不一樣。

只是并不知道，陸晏廷竟將的這點歡喜全都看在了眼中。

兩人于是并肩出了艙室，散步似地晃去了船艙下的廚房。

廚房的灶頭未熄，掌勺的大娘正在等首輔大人的吩咐。

見人終于來了，大娘便利索地從一旁的曬籃里抓了一把早就包好的小餛飩丟進了現熬的魚骨湯中，三兩下，兩碗鮮香四溢的小餛飩便出了鍋。

陸晏廷看著小人直勾勾地盯著冒熱氣的碗，沒好氣地用手指住了的下顎強迫抬起頭。

“不是說不嗎？”

他就是惱這顆心好像永遠在圍著別人轉。

一會兒是喜鳶，一會兒是沈淮竹，怎麼就不見著把心思放在他的上呢？

沈令儀躲開了他的手，一邊從竹筒里拿了勺子遞給他，一邊吹了吹碗里的鮮湯，認真說道，“大人快吃，不然一會兒餛飩都要泡爛了。”

陸晏廷其實不，他向來食是不強的，晚上用了晚膳，就很會再多吃一口宵夜。

可他聞言還是接了勺子，卻只是從碗里撥了幾只餛飩放在了沈令儀的碗中，里忍不住念叨著，“慢點吃，當心燙，本來就是夜宵，更要細嚼慢咽。”

沈令儀一邊點頭一邊含糊不清地應他，“我以前不吃魚的，因為太麻煩，要是著急的話魚刺又容易卡住。但是這個餛飩是真的好吃，我從來不知道，魚原來也可以這麼。”

“吃飯著什麼急。”陸晏廷用余瞪。

沈令儀順口說道，“吃飯若是不著急，趕巧遇著主子要讓你跑辦事，那飯吃不完，回來就都沒了！”

小人說著喝了一大口鮮魚湯，一雙水眸晶亮晶亮的，滿眼的滿足。

陸晏廷抬起手，用指腹抹去了臉上冒出的細汗，然后又漫不經心地了的鼻尖。

“以后再吃魚就定定心心的，跟著我，沒人敢在用膳的時候催你，你想吃多久，就讓他們等多久。”

沈令儀覺得這一碗小餛飩可真是神奇，幾口下肚，就讓從里到外仿佛燒起來了一樣，燥熱得慌。

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把勺子咬在間沖著陸晏廷直眨眼，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那若是讓我選，我還是更喜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