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云珩定在原地,像一尊被驟然去靈魂的雕像。
宴會上眾人的喧囂和議論,以及自己虛空的呼吸聲,都像水般退去,只剩下視野中心那個不斷小的影。
最后他看著上了車,風把清冷的雨吹到臉上,勾勒出孤獨而決絕的廓。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針刺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證據。
“老鶴,老鶴!”
陸京宴的聲音短暫地把他從死亡的地獄中拉了回來。
“傻了嗎!”陸京宴匆匆塞給他一把雨傘,著急得直跺腳,“還愣著干什麼,快去追呀死蠢!”
鶴云珩猛地驟醒,跌跌撞撞追出去,語無倫次道:“對……我要去找……”
陸京宴看著他倉惶離去的背影,對旁邊子哎了一聲。
“檀檀,你說我這兄弟,是不是真的不行呀?”
京城這場雨十年難得一遇,下了一天也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雨幕中,一輛勞斯萊斯跟在一輛奔馳大G后面。
黛星漾這會異常冷靜,雨刮慢慢搖擺,音樂緩緩流淌,靜靜聽著,勻速開著車,一路嚴守通規則回到了小區。
車位是天的,穩穩停進自己的車位,停車,熄火,撐傘,下車。
另一只手拿著手機,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
“110嗎,我要請求幫助,有人跟蹤了我三個小時,現在已經跟到了我家門口……”
聲音里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輕得像羽墜落,卻又重得足以將鶴云珩的靈魂垮。
報警了。
鶴云珩沒打傘,站在面前。
雨水骨的涼,他蠕,“漾漾……”
沒人回答他。回應他的,只有更加滂沱的暴雨。
他被雨淋了落湯,頭發瘋狂地滴著水。
黛星漾報完警,收好手機,一眼都沒看他,撐著傘繞過他,走進大堂。
跟面對一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無異。
鶴云珩走前去,握的手,可他漉漉的手卻把的袖子沾了。
意識到這點,鶴云珩猛回手。
黛星漾低頭,皺眉看了一眼掉的位置。
那個眼神——冰冷、厭棄和鄙夷,如同看一塊粘在鞋底甩不掉的穢。
仍當他不存在,繼續走。
就是這個靜默的背影,對鶴云珩來說,比任何唾罵、控訴和拒絕都要殘忍千萬倍。
空了所有的過往,抹殺了所有的,在的世界里,他被徹底蒸發,連一存在的痕跡都不值得留下。
鶴云珩左右兩邊臉頰上那清晰的五指印還在痛,里殘留的腥味揮之不去,但這只是皮的罰——真正的酷刑在里面。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承什麼,在心里,他所有的“贖罪”,不過是跳梁小丑般的表演,沒用的。
是他……親手把推到了這一步。
一滅頂的,幾乎要將靈魂垮的絕和自厭從升騰,像黑的洪流,強烈沖擊著他尊嚴的骨架。
曾經支撐他居高臨下藐視的一雙膝蓋,此刻,承載著全部的重量,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自我毀滅的瘋狂,狠狠砸落下去!
“咚——!”
水花四濺。
黛星漾走到一半,聽到背后發出一陣沉悶巨響。
是骨頭與堅的地磚撞的實。
回頭,看見鶴云珩膝蓋落在浸滿了水的地面上,肩膀劇烈地聳著。
他張口,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無法承的重量和絕的祈求。
“對不起。”
他跪在腳下向懺悔。
“漾漾,老婆……”鶴云珩仰起臉,沒有為自己丟棄尊嚴的姿態到恥辱。
樓上已經有人趴在窗邊看熱鬧,還有人拿出手機拍視頻,鶴云珩全不理會,就算現在整個世界都來圍觀笑話他,他也不覺得恥辱。
沒有黛星漾,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恥辱的事。
千斤重的雨水嘩啦啦倒在他頭上,卻不彎他跪得筆直的脊梁,隔著幾米的距離,他的眼神認真而虔誠。
“我錯了,我來向你請罪!”
“我有罪,我不該仗著你的肆意欺負你。”
“你我才會照顧我,可我卻把你的付出看作理所當然,我恃寵而驕,我蠻橫稚,我不懂,我活該沒老婆。”
“我有罪,你問我不你,我不該賭氣說不。”
“我口是心非,我言不由衷,我明明上了你卻心虛不肯承認,最害怕離婚的人一直是我,離了婚會死的人也一直是我,我不長,我賤,我活該被離婚。”
“我有罪,我不該不尊重你,不該把你當做我的私人品,我應該大聲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榮耀。”
“我占有強,我控制強,我嫉妒心強,怕別的男人對你圖謀不軌,折斷你的羽翼,讓明珠蒙塵,讓這麼閃閃發的你在家里呆了三年,我活該為笑柄。”
他被凍得發抖,仍咬著牙堅持說下去,“我有罪。”
“我不該在我們的周年紀念日故意爽你的約,不該當著你的面扔掉我們的婚戒,不該無視你,不該把你的話當耳邊風……”
“我沉醉于我們的婚姻,我很珍視我們的婚戒,我對你上了癮,每天夜里在你睡著后抱著你不惜手……你是我一輩子的摯,可我用錯了方法,我活該自作自。”
“我有罪,我不該自以為是,沒查清楚就擅自臆測你的為人,誤會了你三年,這一個跪,我欠了你三年。”
今日的雨水實在太冷了,仿佛要驗證他的決心,越下越大。
“我有罪……”
“我罪名昭著,千錯萬錯……”
他一條一條地訴說自己的罪狀,他的凍到發紫,雨水毒一樣竄進眼里,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還是強撐著,抬手抹掉,繼續執著地著的方向。
“我有罪,在你提離婚的時候,我應該抱著你不讓你走,而不是賤地說我同意。”
他努力地向證明自己認錯的態度有多麼虔誠。
被雨淋得太久,他頭腦有些暈眩,“我對你犯下的罪實在太多了,可我發誓,以后,我一個錯都不會再犯。”
黛星漾低頭在和人聊微信,沒太多反應。
鶴云珩還在認罪,雨水聲音太大,讓他的聲音時不時出現卡頓,聽得不太清。
“漾漾,我真的,真的知道錯了……我,我知道,我以前很壞,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改,我已經在改了,你隨時可以檢驗改造的果……給我一個機會,再回頭看看我,好不好?”
“咔噠。”是大堂門被推開的聲音。
甚至沒等他請罪完,就扭頭走了。
后。
一聲撕心裂肺的哀求穿雨幕,“別走,嗚漾漾別走——”
這句嘶喊太過痛苦,讓樓上那些撐著傘跑出臺看熱鬧的人都齊齊跟著“嘶”了一下。
門慢慢的,一點點的……只要兩秒,門就會自合上。
但這兩秒被拉的無限長,緩慢而寂靜,他多希能回頭再看看他。
線逐漸變一條,1秒,0.5秒……
最后,門“咔噠”被關上。
鶴云珩維持著跪伏姿態,眼淚如破碎的堤壩,和雨水一起奔流而下。
今夜,他用最卑微的姿態承最徹底的拒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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