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聲音將韶音從往事中拉回現實。
自從離開建康,閨閣中那些陳年舊事就已經離越來愈遠,如今的韶音滿心都是前線的戰事和后方的災更是沒有余暇回憶當年。
前幾年瑩瓊下嫁張氏,只是略有耳聞,心里唏噓片刻也就將此事忘在腦后,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瑩瓊就是張猷的母親、張衷的妻子。
瑩瓊寫信給韶音,將張衷的謀原原本本告知于,條件只有一個,借的衛軍一用。
馬騰回來后,向韶音繪聲繪地描述了當時的場面
“衛軍控制住張衷后,張夫人才從房里出來。走到張衷跟前,就那麼笑呵呵地看著他,那眼神……屬下形容不說出來,就像是毒蛇一樣,也不知夫妻之間如何會有那樣的深仇大恨。”
“張衷也明白自己死期將至,話說得格外難聽,怎麼說的,屬下就不學了,免得污了您的耳朵。大概意思就是,庾氏郎再如何高貴,也要老老實實地給他生孩子,就算是殺了他,也回不到從前了,心里邊一直惦記的那個男人也不會多看一眼。”
“屬下命人堵張衷的,被張夫人制止,……拔出軍士的佩刀,親手割開了張衷的,接著一連往他上捅了好幾十刀,張衷直到最后一刀才氣絕亡,死得那一個慘!張夫人滿臉都是,一邊捅一邊笑連屬下看了都覺得頭皮發麻,事后又要我們將張衷的尸首卸了,扔出去喂狗,屬下覺得殺人不過頭點地這般行徑實在是有些過了,就沒有應。”
“也沒為難我們,竟然就……就自己手了。”
按照馬騰所說,此時此刻韶音所的這方庭院就是昨日的行兇現場。韶音環顧四周,青石臺階,白玉闌干,琉璃窗戶,無一不干凈亮,看不出毫跡。
張猷與靈奴玩耍得正起勁,小臉上紅撲撲的,一點也不像是個剛死了父親的孩子。這府里沒有半點辦喪事的跡象,堂中的搖枝燈上甚至還結了五彩繩,真可謂是張燈結彩。
韶音重新端詳起對面的年輕婦人。
清瘦,鼻梁高而窄,兩腮微凹,隆起的眉骨上描著兩道極為纖長的柳葉眉。
瑩瓊整個人看起來也像是一片削薄而鋒利的柳葉,比從前凌厲了許多。
從前生得很是憨,臉龐紅潤飽滿,潤盈,像一朵胖乎乎的芍藥。夏日里衫輕薄,過幾層紗,時常能看到底下那兩節白藕似的膀子。韶音常要趁不注意時上一,上不客氣地嘲諷壯。
這對藕臂如今就掩藏在銀紅的寬大對襟袍下,看起來卻像是兩木撐著晾曬的包袱皮,韶音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袖下了,指腹似是已經有了干枯冷的。
瑩瓊也在仔細地打量著韶音,在韶音那對琥珀的眸子里刮地三尺地搜尋,依舊沒能尋找出想要的緒。
謝韶音也變了,從前看到庾氏姐妹時總要像斗一樣,渾的羽都炸起來,時刻伺機出戰,眼中盡是挑釁。
可如今坐在瑩瓊面前的卻是一位悲天憫人又傷懷世事的李夫人。李夫人位高權重,容貌艷冶更勝往昔,比閨閣中時風頭更盛。
瑩瓊看得分明,謝韶音如今已經不屑于和比較,著的眼神帶著些許憐憫,還有些悲戚。
“你一定是想說,我變了許多,對吧”瑩瓊纖細的眉高高一挑,語氣生道:“用這種眼神看我!謝韶音,省省吧,你想當普度眾生的菩薩,外頭有的是流民等著,我庾瑩瓊寧可下地獄也用不著你來超度!”
“我知道你如今得意,嫁了個如意郎君,想怎麼出風頭就怎麼出。從前你就是這樣,想讓所有男子都圍著你轉,現如今玩膩了這一套,又要全天下人都圍著你轉。你還是從前那個你,謝韶音,你的命可真好!”
“你的命可真好啊!”瑩瓊將這話又重復了一遍,相面似地盯著韶音看,忽而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將目從臉上移開,落到庭前的兩個孩子上。
“你的孩子也很好,你什麼都好。”瑩瓊自說自話,之后便陷了沉思。
韶音順著的目去輕聲道:“阿猷也很好。”
“這是自然,他是我的骨,我一個人的孩子。”瑩瓊搶白道,對這示好的話報以一嗤。
韶音頓了頓,“瑩瓊,其實我……”
“其實你也有許多不如意,對麼”瑩瓊又截了的話頭,回眸看過來,有些嘲諷地笑了笑忽而惡聲惡氣道:“那也是你自找的,你活該!在我這里無病!你又不是神仙,你憑什麼事事如意!我不得李勖戰死在關中,你也和我一樣當個寡婦!”
瑩瓊眼神惡毒,聲音陡然拔高,惹得兩個孩子都回頭朝這邊張。
韶音的神一下子冷了下來,淡淡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瑩瓊將那條骨瘦如柴的胳膊舉到面前,袖口一寸寸下,出底下縱橫錯的疤痕。韶音的雙眸驟然一,那些疤痕一條摞著一條,有的像是匕首所割,有的像是蠟燭所燙,有些部位的皮已經攣,牽扯得整條小臂都變了形,看著像是胡人的麻花小辮。
“他在我上一共留下了八十三道疤痕,我捅了他八十三刀,這很公平,不是麼”瑩瓊得意洋洋,靨上綻出一個很像從前的甜笑“謝韶音,你千萬別誤會我并不是想救你,只是想宰了那個畜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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