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試圖說服他,“阿父寬心,如今咱們家十二郎和王家九郎都在廣惠堂,試問這樣的先生別哪里能聘到況且家中的先生和武師也并未遣散,靈奴下學依舊能向他們請教。”
謝太傅虛弱,沒有力氣與長篇大論,只是憂心忡忡地直搖頭,“唉!親君子、遠小人,圣賢之道也。這麼小的孩兒日日教他呆在魚龍混雜之,你這阿母又是個撒手不管的,真出了什麼事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他老人家是烏還是有先見之明,沒過幾日,事果真找上門了。
韶音一眼見到靈奴滿臉都是黑紅的,渾都涼了。
第136章
靈奴被人打了,更確切地說,是被十幾個比他大兩三歲的同窗圍毆了。
玉白的小袍子上全都是灰土,領口被人扯爛,紅通通的肚兜翻出來,掛在脖子上了護頸,沾滿了和鼻涕。腦袋上兩只原本對稱的油黑小髻散了一個,癟了一個,左臉全是,凈了才看出來是被石子劃了一道口子。傷口窄深,不規則,必會留下疤痕。
膝蓋、手肘、肩膀各皆掛彩,早上出門時還是個笑嘻嘻的嶄新孩兒,傍晚就被人打了個小破爛,韶音的眼淚刷地一下流下來。
府醫給他理傷口,這小子當真是流不流淚,疼得眼淚直在眼眶里打圈,小牙將下咬出了痕,依舊說一點都不疼。
廣惠堂的學正院監和一眾先生們都在外頭心驚膽戰地候著,韶音又驚又怒,還是忍著心疼先審自己的兒子。
“李杲,你給我老實待,人家無緣無故為何打你,你都做什麼了”
“兒什麼都沒做,他們就是無緣無故打我,還說我是賊強盜!”
“你搶人家東西了要不然,人家為何說你是強盜”
“我沒有!”靈奴忍不住委屈哭了,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摔,落到傷口上,疼得臉蛋一。
韶音的心也跟著一一,對他的懷疑依舊沒有放下知子莫若母,他若真那麼老實本分,也不至于這麼小就被送到學堂里管教。
“來人,筆墨伺候!”靈奴憤怒地抹了眼淚和鼻涕,在紙上一口氣寫了十三個名字,“就是這些人打我,他們說阿母搶他們家的糧食,是母賊盜,還說我是小賊盜!嗚嗚嗚……確是我先手的我推了顧秉之一把,他單打獨斗不過散課就召來旁人一起打我……我一記左勾拳,又一記旋風……被他們按在地上打……嗚嗚嗚……阿母!我、我要召集十萬兵馬剿殺了他們!……”
韶音聽到“糧食”二字心里就是一,再看那名單上眼的姓氏:庾、顧、陸、何……頓時明白了八九分,靈奴說的應該是真的
旱嚴峻,京師已經出現了小流民,前線的軍糧一日都不能停,府倉中的糧食也不能輕易挪用,眼下能救急的就只有各家私庫。謝氏存糧可以支撐一陣,王微之亦慷慨解囊,余下這些家雖不愿,也都承諾捐糧,愿與國家共克時艱。
他們肯放下芥,以國事為重,韶音心存激,朝著各家的家主、長輩一一行禮,謝過他們的義舉。各家主當時皆誠惶誠恐,紛紛回禮,口稱“使不得”。表面如此,想來私底下還是沒抱怨,教孩子聽去了,氣就撒到了靈奴上。
“好孩子,是阿母錯怪你了!疼不疼不許輕言打殺,知道麼”韶音心里發酸,將孩子抱到懷里,難得聲相哄。靈奴卸下了犟勁,在母親懷里搭個不停。
韶音一遍遍地挲他的小口,給他順氣,輕聲道:“下次打不過就跑,好漢不吃眼前虧,記沒記住”
靈奴眨著淚眼,皺眉道:“不能當逃兵,會被軍法置。”
韶音好氣又好笑,輕點他紅紅的鼻頭,“你不是兵,是將,這也不逃,而是迂回!”
靈奴聽得進去這樣的教導,認真地點了頭,表示他記住了。
母子倆難得溫馨片刻,外頭傳報說大司農攜太倉令求見,韶音只得放下孩兒,前去理公務。
臨行之前,靈奴將那張寫著名單的草紙塞到母親手里,咬著一口小牙道:“我既為將,就當宰了那些叛軍,求阿母為兒報仇!”
這話聽得做母親的心驚跳,趕道:“他們不是敵軍,而是我大晉的子民,你阿父教導你’民貴君輕‘的道理,你不記得了麼我兒將來貴不可言,必要有容人之量,決不可睚眥必報。”
“他們是刁民!”靈奴依舊忿忿不平。
韶音笑著他的頭,耐心道:“刁民自有律法置,他們欺負你,自有學正和院監管教。阿母若是為你報仇,那就是擾法紀,明主所不為也。”
去署前,韶音特地囑咐廣惠堂眾人,萬不可因靈奴的份而多加偏袒,尋常孩子打架如何置,此事也如何置。
大司農候在前堂,一張老臉旱了水,皺得像一只干癟菜瓜,聲音里更是著一干的苦勁,沙啞著嗓子道:“見過夫人,捐輸……收上來了。”
韶音挑起眉,“收上來多”
“……十幾斛。”
“你說什麼”韶音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回夫人的話,那些人奉違,上應得好聽,到了糧的日子,各自只派了一個家奴抱著一斛米到府倉差。一共十幾家,攏共……攏共就收上來十幾斛!”
十幾斛米,若是足夠節省,大抵可供一個年男子吃上一個季度,他們還真是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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