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天低，深藍的天幕上，閃爍的星子似乎手可及，遠流螢飛舞，點點耀如銀河傾瀉。一滿月高懸正中，團團圓圓，盈然可。

紅彤彤的篝火將一家三口的影子拓在地上，韶音喝得暈乎乎，將頭靠在李勖的肩上，二人一起看著靈奴蹲在前頭寫寫畫畫。

靈奴拾了一木，正緣著地上的影子描摹依偎的雙親，末了又在中間添了個總角小兒，指著這幅畫大聲道：“這個是阿父，這個是阿母，這個是靈奴，我們一家人永遠都要在一起！”

李勖將他高高舉過頭頂，靈奴穩穩地騎在父親的肩膀上，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攥著他頭頂涼潤的白玉冠，使勁聳屁，高喊：“駕駕駕，騎大馬！”

李勖便順著不遠的山坡忽上忽下忽快忽慢，不知疲倦地奔跑，“臭小子，你怕不怕”靈奴道：“不怕，再快點！”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韶音歪在帳篷口的氈上，瞇眼看著他們鬧，那一大一小卻忽然加速朝而來。

靈奴興道：“阿母，該你啦！”

不及韶音反應過來，李勖已一把將撈起來，像是舞一只畫戟，繞著前背后轉了一圈，道一句“紈妹坐穩了”，之后便將往上一舉，先前如何馱著靈奴，這會兒便如何馱著。

韶音不如靈奴遠矣，還沒跑起來就開始大呼小：“啊！李勖！放我下來！我害怕！”

靈奴像一只歡快的小馬駒，跟在父親后頭噠噠噠地來回奔跑，邊跑邊笑話阿母膽小。好不容易等到阿父撂下了阿母，靈奴已經急得踮起腳，“到我啦到我啦！靈奴不要睡覺，要騎一夜大馬！”

“好！”大馬向來有求必應，可還沒等大馬跑到氣，靈奴已經困得直點頭了。

睡之前，靈奴撐著眼皮問：“阿父何時回來”

李勖看了韶音一眼，聲道：“很快，等到靈奴能將《尉繚子》的字都認全了，能自己獵野兔吃了，阿父就會回家。”

靈奴將腦袋靠在父親臂彎里喃喃道：“今晚睡在勖兄和紈妹中間，誰都不許趕我走。”睫扇幾下陷了黑甜的夢鄉。

李勖輕輕出手臂，到另外一側躺下

孩兒睡了，篝火只余一點暗紅的灰燼，群山與土地在遠方低語，明月帳而，帳中人浴著如水的月，亦在輕聲私語。

“阿兄，你累不累，可用我為你肩”

“不用我不累。”

“你在想什麼呢”

“阿紈，你還記得北固山下楓林中那晚麼”

“……”

篝火的余溫全都轉移到了的臉上，一下子就不說話了，飛快地瞥了靈奴一眼，爾后輕輕擰了他一把，明眸恰如天上月。

李勖握住的手，目熾熱地落在那張明麗的面孔上。

若是沒有見過雙十年華的，那便會以為十七歲的已經是人間絕。他與世上所有男子一樣，不可免俗地沉淪在眼波流之間。一直都沒有告訴，移扇后目相的第一瞬，他便心海泛波，不自地想到了夜晚的紅綃帳暖。

接在一，他的小姑娘微微地抖，而滾燙的軀附上來，李勖覺得出，也與他一樣，也迷他的。

他們還不能荒唐到在此時此地這般境下行事，只能耳廝鬢磨，細親吻，將彼此擁得更。

還沒有分別，已經開始了思念。

韶音知道，這次的分別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漫長烽火春秋，霜寒熱，歲月以戰役為單位流逝時，人生的悲喜便會愈發難以預計，平頭百姓，帝王將相，概莫能外

李勖輕輕嚙著的耳，輾轉間滾燙低語，說他會想念，在北地充滿了胡人氈帳腥膻氣息的寒風里在狐兔出沒、野麋群行的荊枳叢中，在黃土塬鋪天蓋地的風沙和燕山十月大如席的風雪里在秦嶺雄關，在黃河古渡，在太行八陘，在他馬蹄所及的每一個角落，他都會想念。想在-里沖鋒陷陣，想將風霜面埋的香襟，想得到-致而溫熱的包裹，想要啜飲的甘泉、聆聽的哦，想看眉黛頻聚，一次又一次地在-下綻放，他的人，無雙的艷，只屬于他一個人的風萬種。他說他會無時無刻不想要。

“你要好好地……完完整整地回來。”

“等著我，等郎君回來好好你。”

第一次沒有惱地打斷他忘的葷話，只是將溫熱的眼淚都滴落在他頸窩，他上大小不一的疤痕，哽咽著說“好”。

在秋草、胡馬壯的季節，輔國將軍、大晉平虜都督李勖祭告社廟，于江陵校場蒼松翠柏掩映的點兵臺上誓師出征，這是繼何威三次失敗的北伐后，大晉迎來的第四次北伐，也是準備最充分、聲勢最浩大，舉全國之力的全力一擊。

只是，這一次伐燕，從一開始就出不同尋常的氣息。

一貫乖巧懂事的靈奴忽然在出征前一夜哭鬧不休，“阿父不要走，靈奴害怕再也見不到阿父了！”不詳之語毫無預兆地從三歲小兒口中冒出，惹得他阿母急聲斥責。李勖阻止妻子，蹲下去為孩兒眼淚，溫聲哄：“靈奴不怕，在家好好保護你阿母，阿父很快就會回來。”

出征這日，風和日麗月余的天氣忽然變得沉，鉛灰的天幕上有黑鳥盤旋怪。歷次北伐無不選在溫暖多雨的五、六月份，為的是糧草能借舟楫之利，南方士兵免風雪之苦。這次出乎意料的反季節用兵，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紜，前來送大軍出行的群臣目睹異象，莫不頭接耳，面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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