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正想著去給岳父報喜,一聽這話頓時覺得有理,轉便要往山而去剛邁出一步才想起來還未與溫嫂辭行于是又回過頭來道:“多謝阿嫂。”
“將軍快去吧!”溫嫂笑早就得不行忍不住又揶揄他一句,“再耽擱一會兒,怕是誤了回府的時辰!”
李勖笑出了幾分靦腆,趁著春風將車駕起了一道幾丈高的煙。
……
謝太傅一回到會稽就住進了山的春在堂,擺明是與世無爭的姿態。
與婿一番鋒下來,他是沒有完全落敗,認真算起來,還算是靠著兒扭轉敗局,最后轉敗為勝了。可經了這麼一場事后,他老人家到底是有些心灰意冷。
婿手段狠絕就罷了,和子竟然也膽大包天連問都沒有問他一句,就干出了先殺主政大臣后挾天子令諸侯這樣石破天驚的大事。
李勖最后竟然妥協了,這也有些出乎他老人家的意料,年輕人的行事,他真是有些看不準了。
謝太傅從前頗自得于旁人對他的評價,“老謀深算”,如今卻覺得這個老字很是刺耳。人就是這樣,不愿服老的時候便是已經老了,得勸著自己耳順。
聞聽下人來報,說是李勖拜訪,且未攜韶音,謝太傅便也不打算給他臉面,直接教人將他擋在了外頭,“告訴他,老夫子不適,不便見客,請李將軍回吧。”
如今的李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個糟老頭子,在他面前自然不值一提。
不過,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權力,謝太傅與權力打了一輩子道,早已深諳其中三昧,即便最后只落得一個老人家的權力,他也得好生使用,保不準會有四兩撥千斤的奇效。
下人不一會兒又進來,“太傅,郎主說他有要事相告,懇請一見。”說著呈上一柄象牙麈尾,“這是他特地為您尋的。”
謝太傅掀起眼皮,朝著那柄麈尾睨了一眼,半晌后淡淡道:“教他進來吧。”
李勖早就料到岳父不會給好臉看,也絕不會說出什麼順耳之言,果然,謝太傅見到他之后,第一句說的就是:“嗬!老夫當年果然是沒有看錯人。”
不善言辭者往往極善聆聽,李勖拿出堅守不戰的耐心,任謝太傅說什麼,他始終不慍不怒,到要才會微笑著回上一句。
譬如在謝太傅說他“你好大的本事”時,恭敬地回上一句,“全賴岳父提攜”。
如此,翁婿二人不不地來往了幾句后,各自都在心中為對方下了評語。
李勖的評語無甚新意,仍是那句“老狐貍”;謝太傅肚子里的學問比他吃過的鹽還多,月旦人亦恰切得多。他觀李勖,原是龍驤虎步,天日之表,沒想到這小子的真竟是一條蛟龍,許是興風作浪多了,再怎麼悶聲不吭地蜷著,看起來也著一涼颼颼的氣。
“行了,我也乏了,當下要關頭,軍中必是離不得你,你該做什麼就去做,不必在這里空耗,老夫也該頤養天年。”
謝太傅將后半句“眼不見為凈”咽了回去
他夾槍帶棒地發作了一通,上李勖這麼個悶葫蘆,自覺有些無趣,既失了名士風度,也有損長輩威嚴,索就下了逐客令。
李勖卻不想走,好不容易等到岳父將火氣撒得差不多了,這會兒才是報喜的良機。
他直起來,朝著謝太傅一揖,兩句話將老岳父說得老淚縱橫。
第一句話是:“岳父于李勖有大恩,李勖卻恩將仇報,對不住岳父。”
這句話倒是沒教謝太傅掉眼淚,只是心里頭松快了不。
他自問對這個婿不錯,雖然招他為婿的確是圖他的兵馬,賭注也并未只押在他一個人上,可是謝家也將能給他的都給他了,更別提還嫁出去個如珠如寶的兒。
謝太傅一想到韶音,又覺得吃虧的還是自己。
李勖聽到岳父淡淡地“哼”了一聲,心里的石頭就落了地。如今初為人父,雖說孩子還沒落生,倒也稍稍能會得一父親的用心。誠如阿紈所說,若是沒有謝太傅這個父親,哪能有今日的,所以他方才那句“大恩”確是發自肺腑。
李勖的第二句話是:“請岳父看在外孫的份上,寬宥小婿。”
這話出口之后,前的老人半晌都沒有再吭聲,李勖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岳父已經老淚縱橫。
謝太傅這一哭,就從太傅變了一個純粹的老人家、純粹的岳父,反倒教李勖有些尷尬無措。
他只會哄阿紈,可不會哄的阿父。
半晌過后,謝太傅嘆息一聲,看著他道:“這才哪兒到哪,等到你的孩子出生了,你看著它從襁褓嬰兒長到能跑會跳,逐漸會哄人、會頂,再到它也談婚論嫁、生兒育,你就明白我的心了。”
李勖垂首應了一聲是。
他實在想象不出亡父為了自己落淚是什麼模樣,自然,亡父那樣的人也是決計不會為了誰而落淚的。李勖也想象不出自己將來會是一個怎樣的父親,只是為謝太傅這一哭所震,心頭的滋味有些復雜。
“你扶我起來”,謝太傅忽然朝他招手,“我要去看看我的兒。”
李勖忙扶上他,勸道:“天已晚,路途也不甚近,阿紈必會心疼,岳父且待一夜,明日一早我再來接您。”
謝太傅坐回去看他稍微順眼了一些,將地上那柄麈尾拿到手中,端詳了一會,輕輕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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