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果然是在閣頂木棧上,自小便是這樣心氣不順的時候總要到此舞劍,不到筋疲力竭不休,回房倒頭就睡,第二日人便好了。
出嫁那日是個例外,還不到筋疲力竭的時候,人便上了送親的馬車;今日也是個例外,盼了會稽的消息許久,一聽到謝候喊“阿姐”,連劍也不及得收,飛也似地跑了下來。
“阿姐慢些!”
謝候站在覆滿白雪的甘棠樹下,看著阿姐提著石榴角朝自己飛奔而來,眼眶一熱。多的石頭、多陡的臺階都能被靈巧地越過,看得人心驚膽戰,與未出嫁時一般無二。
“臭冬郎!你拖到這會兒才來見我!存之教你回來做什麼他使的什麼法子阿父怎地忽然就同意我回去了”
“阿姐一口氣問我這麼多問題,我都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好了!”
謝候吸吸鼻子當先走上回廊,“今冬可真冷,回房再說。”
“你怎麼了”
韶音忽然湊近了看他。
“許是著涼了,我不是一直都如此旁人是咳嗽、發熱,我卻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涕泗橫流。”
謝候眼睛,愈發將鼻涕吸得響亮。
韶音蹙起眉,“我問的是你臉上的傷。”
謝候一驚,真是越張越出錯,千算萬算,怎麼就忘了這回事!
“軍中漢子總有個拳腳相見的時候,一打泯恩仇,阿姐莫再問了。”
他做出一副于啟齒的模樣含混過去,進屋后立即提起了別的話,“阿泠表姐三日前回到建康,我到不久,又啟程回了廣陵。”
韶音接過侍遞上來的跌打損傷藥,小心地上在他的顴骨上,聞言頓時疑,“剛生產過,既冒寒回來一次,為何不多留幾日”
“是要與馮毅離絕的,可是舅父和九郎都不同意,正好馮家過來接人就半勸半攆地將人送走了。——嘶!”
韶音手下失了輕重,疼得謝候倒了一口涼氣跟著冷笑道:“王家也和我們一樣失了兵權,能倚仗的只有馮毅,自然不愿意放手。”
“那就不顧阿泠的死活了麼!”
韶音將藥瓶重重撂在幾上,回想起上次與阿泠相見種種,忽覺肚腸都絞到了一,翻滾著直往心口上涌,不待起,人已扶著幾案干嘔起來。
“阿姐,你怎麼了!”謝候慌忙將扶住,“要不要喚府醫”
“我只是覺得惡心!”
韶音胃囊空空,什麼都沒嘔出來,只嘔出了兩眼熱淚,“舅父比馮毅更惡心!還有王微之!為了權,為了利,他們連親親姊都能舍得出去了麼!”
謝候被說得呆了呆,臉紅了又白直到的也褪了大半,蠕了兩下,干道:“我雖不知馮毅對阿泠做了什麼,或許……或許人事本就沒有圓滿,稀里糊涂地過下去,要比錙銖必較強上許多。”
“混賬話!”韶音惱怒地擰了他一下,“寧可明明白白地死了,也不要稀里糊涂地將就過活!”
“……我只是隨口一說,阿姐莫要氣”
韶音忽地抬眸看他,“冬郎,你知道阿父為何偏偏教你從軍麼,因為一眾兄弟里,唯有你最爽朗率直,你姐夫容得下你。你不擅長掩飾,適才我在外頭問你的問題,你到現在還沒有回答我。”
“阿姐……”謝候囁嚅著不敢對上韶音的眼睛,“阿父不教我說。總歸、總歸現在是想走也走不得了,我便告訴你吧,你可千萬別……”
謝候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可笑的廢話。
韶音如何能不往心里去,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柄尖銳的匕首,一下下,將的心得千瘡百孔,流如注。
“大丈夫何患無妻。”
韶音喃喃地重復著這句話,一時有些不敢相信,“冬郎,你當真沒有聽錯麼”
謝候的手臂被抓得生疼。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阿姐,一席話的功夫,面上的艷和眸中的神采倏忽不見,像是廟里金漆彩繪的神明突遭天劫,一夕之間只剩木胎土坯。
“姐夫他或許是氣話,這樣說只是為了迫阿父!”謝候慌得手腳無措,話也說得前后矛盾,剛為李勖辯解幾句,又咬牙切齒地罵開:“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不值得阿姐為他如此!此番總算見了他的真面目,也算是禍福相倚!阿姐,我們不回去了,現在不回去、往后也不回去了……你放心,就算阿父和六郎都趕你走,我也會護著你……”
韶音弓著腰,嘔得渾痙攣,一浪高過一浪的惡心自心底里翻涌而上,教難以自抑,心、肝、脾、肺,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往事仍在無噴薄,跗骨蝕,不死不休。
“別跟著我!”從地上爬起來,將謝候拒在后,一步步挪回臥房更。
臥房里,南窗的明紙出對面檐角的廓,此時一橙日歇掛其上,恍惚間像是出嫁那日。
朦朦朧朧的暈里,韶音似乎看到了一個翩然起舞的,那以為將嫁的郎君是個魯兇暴的莽夫,故意在屋瓦上拖延出行的時辰。
的臉兒繃著,熱汗順著兩鬢往下淌,渾騰騰冒氣依舊將手里的劍舞得氣沖沖、意忿忿。全部的煩惱都只是出嫁這件事,邊舞邊琢磨著如何才能重回建康。
韶音不自地羨慕起來,想與說句話,可剛一推開南窗便被撲了一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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