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紈,你莫忘了自己姓什麼,‘謝氏子孫,生來便榮華富貴,自當一生為家族效力’,這是你出嫁那日親口所言,難道現在全然忘了嗎李勖今日便能對謝氏下手,他日若真登臨大位,他豈能容留我輩!”
“他不會的”,韶音哭著反駁,“他答應過我,只是收回我們多占的田地和奴仆,僅此而已!既是多占,本就該奪,否則州府何以自立,百姓何以安居,他有什麼錯!”
“他說什麼你便信什麼他若果真對你坦誠相待,荊州來使一事又為何瞞你!”
謝迎覺得王微之說得沒錯,阿妹簡直瘋魔了,一面給使眼,示意快說些話,一面為謝太傅順氣,謝太傅卻將他一把推開。
“他瞞不瞞我,那是我們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韶音不躲不閃,反倒迎上前去,將一張白里紅的小臉高高仰起,“阿父打吧,您就算打死我,我也依舊這麼想!”
“我……好、好!我不打你!”謝太傅氣得了力,頹然靠在車壁上,閉著眼睛息。
歇了一會他重新睜開了眼,麈尾指著韶音,“糊涂東西,你既如此癡心,那便等著看,看何穆之攻破建康之前,他可會來救你!”
韶音的心像是被一極細的銀針倏然鉆,先是微微一刺,接著便由里而外地起了鈍痛。
果然是知莫若父,謝太傅知道心里想的是什麼,一句話便準確地中。
自然盼著李勖來救他,卻又不忍壞了他的打算。
左右為難。
模糊的視線之中,謝太傅的面孔漸漸變得平靜無波,以至冷酷無。韶音恨恨地用袖子抹了眼淚,忽然劈手將他那柄禿了的老麈尾奪到手中,一邊哇哇大哭,一邊撕了個稀爛。
凌的羽紛紛灑灑,皆被揚手散到了車窗外的寒風里。
……
中軍帳氣氛凝重,一如外頭鉛灰的天幕。
上首主帥的臉比天更難看十分。
孟暉跪在下方,額頭抵著地祖坤褚恭等將皆垂著首,溫衡不在,這種時候,他們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
“孟暉無能,跟丟了夫人,造如此被局面,實在罪該萬死!孟暉愿意領任何責罰!”
李勖盯著手中那片灰褐的麈尾碎羽,抿無話。
良久過后,孟暉忽然抬起頭,高聲道:“蒙將軍信任,兩次將夫人安危托付于我,我卻接連兩次負托,如此無能辱命,還有何面目茍活于世不必將軍下令,孟暉自去領刑,十八年后還是一條好漢,只盼與將軍仍有聚首之日!”
話落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隨后站起來,拔步便往帳外而去。
“站住。”
李勖沉聲住他,松開手,那片麈尾碎羽飄飄而落,被炭盆上方的火舌一,瞬間化為灰燼。
“我教你起來了麼!”李勖面上的郁一掃而空,轉為凌厲之。
孟暉膝蓋一,重又跪了下去,眼眶憋得通紅。
李勖凝視著他,一步步走到他側,緩聲道:“此事錯在我未能及時發覺,怪不得你。”
“將軍……將軍!”孟暉丈八大漢,竟然哭得涕泗橫流。
李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威嚴地掃視重將,之后袍重新坐回上位。
“事已至此,諸位,咱們接下來便議一議,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第96章
眾將你一言我一語地析分時局,七八舌歸攏起來依舊是一個問題:建康,救,還是不救。
救,則計劃全盤打,不甘;不救,何穆之眼下遣使締盟不過緩兵之計,一旦攻建康,必會以謝氏相威脅。
若是李勖真能狠下心腸,這威脅也就起不到作用,可是他與謝韶音婚后種種,眾人皆看在眼里,只怕是難以輕易割舍。
面對這樣的兩難之選,究竟如何抉擇,旁人誰都無法多言,還得由李勖親自決定。
盧鋒一句“大丈夫何患無妻”卡在嚨里,說不出口,一時又咽不下去。
除了祖褚二人以外,他們這些將領大多是從小卒起便追隨李勖,李勖從隊主一步步升至長、軍侯、校尉、將軍,直至今日的二品方伯,他們這些追隨者也從當初的京口兵蛻變為能夠獨擋一方的大將
三年前第一次打長生道時,李勖約束他們,不許他們搶劫財、掠婦。
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以作則,素來潔自好,在一眾五毒俱全的北府將中可謂是獨樹一幟,在那時就已經威甚重。
言猶在耳,他當時親手殺了一個犯紀的卒子手中環首刀仍滴著,朝著一眾兄弟慨然道:“誰無父母妻兒,憐貧惜弱、恤老,人同此心燒殺劫掠與禽何異!李勖不領禽之師,諸位若想靠著這個發財,還請即刻投奔別部,我絕不阻攔!”
當時的確走了一大批人,所謂人以群分,留下來的人多都有幾分豪壯之氣,不愿一生渾噩,與世同流。
轉眼徐州初定,悒悒頓舒,眾人遠非昔比,豪俠客也難免躊躇滿志,以為清苦了這麼久,終于等到了福的時候,于是紛紛了關起門來做土皇帝的念頭,攛掇李勖乘勢打下廣陵,固守徐州、待機而,步踵何威。
然而他卻警告說,世無安隅,固守必取滅亡,一靜不如一。
那個時候,大家都漸漸察覺出來,將軍心中的志向不可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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