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問得王微之臉黑如釜底。
先頭那傳話的青小吏侍奉在他側,此刻眼觀鼻鼻觀心,直嚇了一個斗眼,生怕太守的怒氣撒到自己上
盯梢的人說,孔從驛舍出來時十分不對勁,走路打晃,似乎雙發,眸中盈淚,看著似有弱不勝之狀。這番言傳由他意會,扼要地轉述給了太守,太守頓時然大怒,因便有了午后那場興師眾的捉。
太守雖氣昏了頭,依舊記得捉捉雙的道理,教人半途將孔劫住,直接五花大綁到了驛舍門口
“長賊!”——這是王太守為李都督取的別號——“做下這等好事!”
李都督很快從里面出來,其時穿了一靛便服,頭頂未曾簪冠,兩鬢的黑發略有些凌,腰間革帶亦束得松垮。
這副模樣落到王太守眼里,直將他一張玉面氣得黑了又紅、紅了又青,簡直慘無人,指著人破口大罵:“負心的草鞋奴!忘義的彭城狗!待你一片真心,你竟這般對,就不怕天譴降臨,教你沙場上首異萬箭穿心而死!”
李都督只是面無表地看著他,倒是后忽然閃出來的李夫人直接皺起了眉頭。
“王微之,你在這里發什麼瘋!”
李夫人老實不客氣地直呼太守大名王太守整個人就如被施了定咒一般,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神極為復雜。
李夫人似是嫌他之前的話不吉利,一句話之后,又朝著王太守連啐了好幾口
小吏當時眼去,只見太守的臉已慘白如紙,整個人似有弱不勝之狀,令人不忍卒觀。
好在這場誤會最終無兵而解,只是可憐那孔,好端端一個未出閣的郎卷到這麼一件事里,本就已經夠不彩,又被五花大綁著任由觀,眼瞧著便有了癡傻之狀,兩眼直勾勾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還是李夫人了惻之心,教人給松了綁,又派了一輛并車將人給送回了孔府。
再往后,謝六郎便恰逢其時地來了。
……
王微之緘口不答,李勖道:“王太守甚是關懷在下的安危,這驛舍稍有些風吹草,便要勞得他屈尊移駕。”
“彼此彼此!”王微之響亮地嗤了一聲,“李都督新上任三把火,把把圍著太守府燒,才幾日的功夫,不唯府庫的衛士換了一批新的,就連王某下榻之也多了許多生面孔。郡中大事小,無論分分外,李都督都要心過問一二,這番心意王某銘五!”
他說得激憤,卻也句句非虛。
謝迎輕咳了一聲,打起了圓場:“存之初次履職,文牘庶務難免生疏,于職分上想必也有一些……模糊不清之,所幸你們二人是兄弟,既是一家人,誤會說開了便好。”
說著看向李勖,眼神示意他敬酒。
李勖笑笑,坐直了,朝著王微之道:“表兄寬宏,李勖敬你。”
王微之斜了眼他手中的茶盞,沒吭聲。
韶音自斟了一觴酒,“表兄有所不知,存之不能飲酒,只能以茶相代阿紈與他一道敬你。表兄寬宏大量,不計較我們從前不周之。”
王微之看著持觴的一只玉手,半晌沒,良久以后忽然一把推開小觴,喝令換上大碗,之后將滿滿一碗濁酒一飲而盡。
謝迎心里一松,面笑容,跟著陪了一觴。一杯落肚后,又長嘆一聲道:
“西線節節敗退,日前已有一小何軍打到了白石壘,再往前幾十里就到了石頭城!最后雖被軍擊退,算是有驚無險,可照我看來,若是一直這麼打下去,何軍攻建康不過早晚而已!近日朝中也是人心惶惶,已經有人上表陳請遷都三吳,庾氏、顧氏幾家態度曖昧,似乎也了遷都之念。”
“荒唐!”王微之將酒碗重重撂在案上“建康一旦攻破,三吳能守幾時這還只是其次,眼下何逆剛起,益州、梁州便蠢蠢,觀之意再明顯不過,只怕遷都的風聲一出,這些人便會立即割據自立,屆時整個大晉就會分崩離析,不戰而亡!”
“是啊!”謝迎點點頭,“遷都的確是下策,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然,難道能眼睜睜地等著何軍打過來”
他說著又看向李勖,“存之以為如何”
李勖笑道:“遷有理、不遷亦有理,某一介武夫,不懂社稷之事。”
“說得好哇!”王微之驟然接話,“我觀閣下所作所為,懷中確乎不存江山社稷。”
李勖頷首,“李某懷里只有帶兵打仗。”
王微之酒氣上臉,聞言不由譏諷道:“長生道匪于臨海,無糧草、外無援兵,士氣萎靡,李都督如今手握浙東五郡兵馬,卻是遲遲打不下來,懷里還真是只有帶兵打仗!”
韶音剛要反駁,手被李勖用力握了握,到底沒做聲。
王微之盯著他們二人案下握一的手,雙目被刺得狠狠一痛,仰頭又干了一大碗酒,撂下酒碗時已是面虛白,雙目通紅。
他的酒量其實遠不及謝家兄弟,莫說千杯不醉的謝迎,就連韶音也是比不過的。旁人越喝臉越紅,他卻是越喝臉越白,像這樣青白錯,雙眼發直,那便是已瀕極限了。
韶音的手微微了,李勖一下子用了力,鐵鉗一般,將攥得不能離分毫。
看他,他神如常,從容為揀了一箸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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