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滿腹牢，一句“天不我與”日日掛在邊，幾乎教耳朵起了繭子；這會兒又連氣兒直呼“天助我也”，真是莫名其妙。

“婦人之見，你懂什麼！”

孔繼的確是高興的不得了，一張保養得宜的書生面孔未酒而醉，醉出了兩頰酡紅，頦下一把髯興得一翹一翹。

祠堂里沒有旁人，他索一屁盤坐在了團之上牽起夫人的手，邊挲邊笑，“你不是老抱怨我挑三揀四，平白耽擱了阿珧的婚事麼這回金婿已經上門，你怎麼反倒不見歡喜了”

——仿佛是一塊巨石投心湖，孔珧好不容易才平復下去的心緒頓時又狂起來，漩渦一般在腔里激。

放輕了腳步，閃到門后，不知不覺間已將那方明潔的小帕攥得發。

“老東西說什麼胡話！”孔夫人顯然也十分震驚，低的嗓音里著慍怒，“誰人不知他已娶陳郡謝氏之為妻，咱們阿珧如何能與人為妾！”

“真真是婦人之見！”

孔繼連連搖頭“妾又如何，江東二喬是妾否，垓下虞姬是妾否依舊名垂史冊，勝過匹夫之妻不知幾何！”說到此，他眼下細紋微，似乎是在暗暗蓄力“夫人莫要忘了，武帝的原配夫人雖是麗華，南面為君后封的卻是郭圣通！”

祠堂燈燭黯淡，地磚返，在隆冬臘月里浸出涼的一層的夜，孔繼卻渾然不覺，幾句話說得口干舌燥，中年人被世道磋磨得渾濁發黃的眼里燃燒起騰騰的熱焰。

孔夫人被他說得怔忪許久，半晌后反應過來，惱怒地將手一把回。

“二喬且不論，那虞姬和郭后哪個落得好下場了我看你如今是走火魔了，好端端的越說越不著邊際！再說，他李勖不過是個草莽出的會稽都督，如何能與武帝相比哼！就算他是漢武，我們阿珧也不稀罕做那郭圣通！”

孔夫人慣是如此，心直口快，脾氣一點就著。

“我不過是打個比方，夫人何必鉆牛角尖”孔繼知道里是個沒什麼主意的，平日里在小事上由著吵嚷，遇上大事卻分毫不讓。

“你先莫急，聽我把話說完，我自有我的道理。”安了幾句后，孔繼盤大坐，與孔夫人細析道理。

“前年浙東大，北府將趁著剿匪之機打家劫舍，無惡不作，其害遠甚于匪徒，實令人有苦難言。”

時至今日，孔繼回想起三年前的景，依舊忍不住變變。

“這些人里面，唯獨李勖是個例外。凡人必有一好，草莽出卻能抵擋住財之，足見此人懷大志。從那個時候起我便開始留意他，觀其為人事，越發察覺出超拔不群之，因此我便料定，假以時日，此人必大。”

他說到此卻發出一聲苦笑，滿臉憾道：“不瞞夫人，那時我便有心招他為婿，可嘆到底是庸人一個，思來想去還是落了窠臼，在門戶高低上犯了嘀咕，豈料這一猶豫便教人搶了先可惜啊！”

孔夫人恍然：怪不得阿珧的婚事遷延至今，這幾年間頻頻有人上門提親，丈夫卻都一口回絕，原來是心里埋藏著這麼一樁憾事，意難平之下，便再也看不上別家郎君了。

原也以為李勖是個糾糾武夫，配不上自家，不想那年輕人竟生得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間氣度非凡，就是看了也甚是歡喜。

“既是沒有那個緣分，還說這些作甚！”孔夫人的語氣里也出些微憾，“如今人家已了謝氏的東床快婿，咱們如何爭得過。”

孔繼察覺出心里松，哼了一聲，冷笑道：“謝氏又如何，新出門戶而已，再怎麼煊赫一時，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丈夫今晚屢出驚人之語，聽得孔夫人眼皮直跳，“你可莫要逞一時意氣，白白斷送了咱們阿珧一輩子。”

“夫人！咱們膝下只有阿珧一個，我這個作阿父的豈能不為打算……”孔繼低聲解釋著，接下來的話卻說得云遮霧罩，令孔夫人聽不大懂。

孔珧將子地在祠堂門口的梁柱上黑漆巨木在冬日里猶如銅鐵一般寒涼，阿父的話一字字清晰地傳耳中，教心里滾燙燙地沸騰不休。

“你道他會稽后第一件事是做什麼查府庫！府庫里能有什麼哼！咱們浙東也算是魚米之鄉，可一年收上來的租調還抵不上謝氏一個園子！……他們這些門閥世家封錮良田山澤，蔭蔽百上千的部曲門客，本該由朝廷收取的稅賦都落到了他們的口袋里，可想而知，那府庫里什麼都沒有！”

“京口糧草仰給三吳，實際上就是仰給王謝這些大族，李勖豈能不知他若是甘心如此，便不會一來就查府庫。”

“我獻上糧草布帛和寶馬一匹，不過是為了試探他的意思，他既要了，便說明他已經了心思！眼下按兵不，不過是時候未到而已。”

“……這有什麼不明白譬如一家之中，正妻想要收拾那個最得寵的，又不想教后院翻了天，是不是得收買人心，先將余下的幾個籠絡過來最好便是與一個頗有信的老妾聯手，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王謝二族便好比那氣勢正盛的寵妾，一眾江東小族便好比那些不寵的偏房，而我們孔氏，則是那個頗有信的老妾呵！”

“……這怎麼能是忘恩負義你們人家真是婦人之仁，須知凡英雄者必定不甘人下，親生父子尚有一爭，何況翁婿李勖年英豪也，我斷他與謝氏遲早分道，夫人若是不信，就等著瞧吧！……你放心，婚事不急在一時，且得徐徐圖之。”

哦豁，小伙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