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怪不得隔壁的月奴整日價將他掛在上，李都督李將軍地一氣魔怔了一般，他的確是生得……生得好啊！”

阿悅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詞匯描述那雄俊而沉穩的男子氣度，又覺得“貌比潘安”這樣的形容不妥，因就籠統了一個“好”字。

“只可惜！”忽然老氣橫秋、沒頭沒尾地嘆息了這麼一聲“這麼好的郎君，如何就早早地娶了妻室，也不知他的夫人生得什麼模樣，配不配得上他。”

“休要胡說。”

孔珧低低地斥了一句，斂起秀眉當先走了，阿悅吐了吐舌頭，趕從后面跟上。

孔珧不知不覺將步伐放得極慢，沿著的青石板路，一步套著一步，踽踽地走著。大雪留下了他的足跡，一時起了癡念，踵著地上的印跡而行，直到暮四合，閭巷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起

那行蜿蜒的腳步在一頗闊氣的宅門前戛然而止。

孔珧甫一抬頭，人便是一驚：不知不覺間，竟已經走到了自家門口。

忽然一騎快馬從門里馳出，電閃一般呼嘯著奔了茫茫夜。掣起的寒風將門口掃堆的靜雪激得跳起了胡旋舞，孔珧兩鬢的青已凌。

“他、他……那不是……”

阿悅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孔珧閃避到一側，許是被剛才的飛馬驚到的緣故，口一時間狂跳不休。

方才看得清晰，那馬背上馱著的男子正是李勖，而他月夸下所騎卻是阿父的馬踏雪。

“他來咱們府上做什麼”

阿悅奇怪地追出兩步，張了一會兒，很快跑回來，煞有介事地調侃道：“莫不是聽聞了郎的才名，因此上門提親來的”

孔珧雙頰微微發燙，還不及得訓斥一句，便又“呀”了一聲小跑到階下去了，回來時手里多了一件小。

孔珧將東西接到手里，原來是一方三寸見方的致羅帕。帕面潔白如新，不染半點污黃，顯是被人保存得極好，帕子右下角用紅絨線繡著一個小小的“紈”字。

第86章

檐下風燈掛了雪，幽暗昏黃，上房里一片漆黑。

廊下值守的婢子看見郎歸來，趕提著燈籠過來稟告：“下午府中來了貴客，人前腳剛走，老爺后腳便攜著夫人去了祠堂，晚膳也未曾教傳。”

孔珧心里一，家中祠堂非年節不開，除非是發生了什麼要之事……多年沒有這樣的事了，怎麼那人來了一趟，阿父和阿母就要去祠堂了。

心中實在擔憂，著追問了一句，“你可知那貴客來訪所為何事”

婢子搖搖頭老實回答：“奴婢不知。”

孔珧皺了皺眉，調轉腳步，快步往祠堂而去。

大雪飄飄如素紙，在深灰的天幕下揚灑，沿著兩側夾植松柏的甬道前行，潤的空氣里煙火香燭之味彌重。夜之中，孔氏宗祠顯得比平日里更加莊嚴肅穆，歷代文祖、千古帝王師，大至圣先師孔夫子的靈位靜靜地安置于此，無聲看世事浮沉。

孔珧之父孔繼乃是孔子第二十四代孫——自然，并非嫡系，而是旁枝。

早在漢獻帝時期，宗子爵位傳至第二十代孫孔完時便遭國絕，下無子嗣承繼煙火，宗子脈至此斷流。到了曹魏時，襲爵的宗圣侯孔羨早非宗系，而是另一旁支了。

至于本朝播遷江南，冠士族隨之南渡，魯郡孔氏亦一分為二一部分隨晉室南移，一部分則留在了江北。

時至今日，若論脈遠近，大晉的奉圣亭侯合該由孔繼承襲。只可惜如今的朝廷憂外患不絕，政務兵防通通一塌糊涂，正如泥菩薩過河自難保，哪里還有余暇祀圣。孔氏這支千古華族便在會稽郡沉寂下去，與陳郡謝氏、瑯琊王氏這些新出門戶相比，反倒了無人問津的小族。

孔繼自覺生不逢時，早年間也曾憤世嫉俗了一段時日，而今人到中年，膝下子息凋敝，止得了孔珧一……許是這個緣故，又或許是世看得多了，他整個人已變得心平氣和，所作所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圓融灑了。

本朝尚玄，冠廟謨莫不談玄論道，多儒經傳家之族紛紛由儒玄，偏他守著祖宗法不變，空攢了一肚子的學問不能仕。

無論僑姓吳姓，門閥士族紛紛封山圈地，豢養門客部曲，世中以圖自保，偏他反其道而行之，將祖上初渡江時圈占的田地都舎給了鄰里耕種。

如此仗義疏財，偌大的祖宗家業到他手里已十不存三，倒是落得一個仁厚的好名聲，朝廷不冊他爵位，遠近鄉鄰早在心里將他奉為孔氏正宗，視他為無綬的奉圣亭侯。

久而久之，孔家在浙東一帶便有了不小的影響力

好事之人私底下議論，有的說他貪名輕利、舍本逐末，可謂愚不可及；有的則對他倍加贊賞，“圣人之后，自有常人未及之。諸君的眼睛看到的是三年五載，他卻能看到十年、百年之后，這就做大智若愚！”

……

名聲和實在孰優孰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莫論旁人如何看待，在孔夫人心里，夫君這大半輩子的所作所為濃起來不過是四個字：不合時宜。

“人家笑納了你的東西連個謝字都沒說，你倒好，上趕著倒，反而高興這個樣子！”

孔夫人打心眼里覺得丈夫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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