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溫衡得了請,一刻不停地來到議事堂,韶音已經擁著暖爐在李勖的書房里等著他了。
說是劫富濟貧,倒也用不著真的偽作盜匪室搶劫,府想要與民爭利,堂而皇之的手段多得是。
韶音如今顧慮的是后果,若果真照著的計策行事,恐怕會激起不小的。
徐州這邊的子倒還好說,一旦因此波及軍中,惹得前線不安,那就了好心做壞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一時拿不定主意,為此招來溫衡相商。
溫衡沉道:“趙刁二族厚植黨羽,的確牽連甚廣。這些人如今而不發,不過是因為租調田宅等悉聽舊法,未曾及他們的本罷了!夫人此令一下,無異于斷其基,困尚有一斗,更何況是這些冥頑不靈之輩溫衡以為京口之避無可避。”
這倒是與韶音心里估得不差,趙氏刁氏蔭蔽客戶、豢養豪奴,真到了退無可退之境必然群起生事。可那又如何,與訓練有素的北府兵相比,這些人不過是一群標賣首之輩而已。
想著便冷了聲音,“存之留了兩千兵在家,總不能教兒郎們都做了擺設!”
溫衡已知的心,聽了這話毫不驚訝,當下肅然頷首,緩緩道:“徐州古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亦是將軍基業之起始,決不可久為趙刁兩姓橫行盤剝。這兩族一日不除,則徐州積弊一日不能清,府庫一日不能充盈,則百姓一日不得富足。”
“溫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京口之不足為懼,只怕會波及軍中。”
“軍中倒是不必憂心”,溫衡笑道,“自曹魏時兵家即有別于民戶,至于近世愈發與奴仆無異,自愿投軍者亦多是走投無路、生計無的窮苦困頓之人,與趙刁這些豪族有瓜葛。”
“若我沒記錯的話,那刁云和趙洪凱仿佛都是兩族的近枝。”
韶音一時遲疑。
“夫人大可放心”,溫衡聞言不由須而笑,“早在歷兵變之前,將軍便已經整頓全軍,將這些人或剔或貶。他們本就是數,趙化吉一死,這些人失去了主心骨,更翻不起什麼浪花。”
“如此甚好!”
韶音至此心思大定,教人召來孟暉等人到議事廳里詳定計策,一一布置下去,只待收網撈魚。
人散之后,孟暉隨在溫衡側行走,看四下里無人,便悄聲道:“姑父,咱們這位夫人當真是厲害,虧得當初沒被王家那小子劫走!”
溫衡一笑無話,心思比他想得更遠。
李勖之志不在一個徐州,更不在與馮毅爭功,當個什麼扶大廈于將傾的救世之臣。他的志向雖從未宣諸于口,溫衡追隨邊多年早就心領神會。
若真有那麼一日,卻不知這位出謝氏,聰明果決,又頗有權的謝到底是賢助,還是第二個呂后或章德竇皇后了。
自然眼下思慮這些還為時尚早,且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些。
自第一場下了個痛快之后,老天爺仿佛上了癮,隔三差五便要撒一把鵝下來,不分時辰也不分地方,就那樣紛紛揚揚且毫不知趣地落下來,無端阻隔了人的視線。
隔著茸茸的雪幕,孔珧定定地著前方。
“今年也不知怎麼了,咱們江南幾時下過這樣的大雪,郎仔細著涼,還是早些回府……”
婢子阿悅里絮叨著,一面將一柄油紙傘撐到孔珧頭頂,順著的視線過去,嚨里余下的尾音便被打著旋的雪花帶走了。
十來個紅袍郡打著儀仗,簇擁著一個黑袍男子行在路中。
這男子量極高,替他撐傘的吏員須得將手臂打直,高高擎過了頭頂,方才能為他堪堪遮蔽些風雪。
他本人卻像是不懼風雪,每一步都迎著風,步伐邁得穩而闊,袍鼓間,不期然將雪落了滿。
六出片片似飛花,飛蛾撲火般地吻上他軒昂的眉宇,很快便碎骨,融化無蹤。
他那兩道劍眉益發濃黑似墨,醒目、肆意地揮毫在鋪天蓋地的大雪之中。
天地間很快只剩下一片白茫,不見了簇擁的文武吏,也不見了那軒昂威嚴的黑袍男子。仿佛是市井讕言里流傳的志怪故事,廟宇中刀刻斧鑿的神祇靈一現,之后便杳無聲息地消失于人間。
琉璃的世界里似乎不曾存在過那兩道飛揚的濃墨,孔珧著虛空,一時間不悵然若失。
雪下得太大,拂了一還滿,鞋不覺間已。
阿悅踮起腳一行人離去的轉角,末了小聲道:“這人……莫非就是那位李都督吧。”
那位起家寒門草莽的戰神李勖,近日在會稽郡中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前年浙東大,正是因了他方才恢復安寧,街頭巷陌至今仍有人對當年的戰況津津樂道。這次又是他,只帶了區區千人便將長生道匪三萬余人阻擋于會稽界外。
李軍初城時,滿城百姓皆閉門不出,生怕遭劫掠之禍。豈料李軍紀律嚴整,竟對百姓秋毫無犯。
倒是平日里橫行鄉里的地無賴和貪墨枉法的小吏老實了許多,這才短短幾日,連孔珧這樣云英未嫁的郎也敢帶著婢子出門采買了。
“李勖,李勖。”
孔珧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逐個音節地揣著,也不知為何,直覺里便確信他就是方才那匆匆一瞥的黑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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