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忍不住低頭看向自己腰間，只見那盈盈之上玲瓏纏繞的如意結正與封檢上的這個別無二致。

這如意結小巧觀，打起來卻格外繁瑣，解起來亦是頗費功夫。

他頭一次不得要領，險些將的帶扯斷；第二次便學會了單手拆解，次數多了，竟就學會了打。

分別那日，他在楓林中一件件為穿，最后便在腰間親手打了一枚如意結。

自然，沒過多久，一回到府中，那結又被他自己拆開了。

……

韶音想著李勖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想著那略微糙的指腹，想著他如何將細細的錦繩纏繞其上又是如何挑弄，撥，研磨，探索，出……臉便騰地紅了，咬著小聲罵了句莽夫。

火漆剔除，繩結解開，封檢開啟，里頭是一封帛書

抖落開來，悉的字跡依舊無章無法，個個斗大，倒是氣勢十足……是以那些不堪為外人看取的直白之語便格外醒目，無遮無攔地撞了眼簾。

韶音一下子捂住臉，臊得沒法面對一室明晃晃的雪，心里又是甜，又是好笑，脯嘭嘭跳得厲害。

他在信上說：

“初雪之日思卿如狂，夜間輾轉難眠，盼夢中一見，不得。”

“晴雪之日思卿如狂，夜間輾轉難眠，幸有卿臨別所贈羅在手聊以**。然營壘挨，聲息可聞，未免有失統，不。”

“新月之夜思卿如狂，忽聞卿以郎君相喚，坐起四顧，帳中空無一人唯有殘燈搖曳。原是風吹雪霰之聲。恨不能劈風斬雪。”

“月圓之夜思卿如狂，想卿卿同時思我心事無寄，枕席寂寞，恨不能飛越關山，直羅帷，憐卿卿，親卿卿。”

“殘月之夜思卿如狂。燈下讀《尉繚子》，字字皆從卿卿教，字字可見卿卿。流飛度，屈指三十六日矣！一夜止讀三行。”

……

自然，他亦細細問了寒溫、囑了冷熱，又言簡意賅地陳說自己“一切都好”，讓“勿念”。

然而字里行間到皆是“思卿如狂”，本是文辭孤陋，無意間竟鋪陳，韶音的心便被他鋪陳得了又。

撲到的錦被上翻來覆去想個沒完，又將這信翻來覆去看個沒完。

一想到他那麼個沉穩威重之人竟然會說出“思卿如狂”這般的狂浪之言，又不知從何學了“枕席寂寞”這樣的浮浪之語……韶音便覺得渾發燙，整個人蒙在被子里，得腳趾頭都蜷起來。

從前親時雖也偶有幾句狎之語，卻也不似這般骨。

想著又實在忍不住笑，笑著笑著便又閉上眼睛去想：他寫信時該是一副怎樣的神，那些“輾轉難眠”若是教底下的將士們知道了該如何得了！

韶音一時間有點想象不出來李勖思卿如狂的模樣，臥榻上滾了半晌方才又重新坐起，略去那些狂話又看一遍他的信，這回卻惹出一肚子氣悶。

這麼長的帛書斗大的字鋪陳開來，攏共也沒寫幾句話。

“一切都好”到底怎麼個好法，吃的什麼，睡在何，可有冬，可曾傷……該說的一句都沒說，還教“勿念”，如何能不念

韶音的氣一上來，給他回信的念頭就熄了。

如今長生道匪躲在臨海郡里老實得很，會稽五郡又有他這個都督坐鎮，再是安全不過。

韶音拿眼挨個去脧那些理直氣壯的“思卿如狂”，心里便定下一個主意：決意親自趕赴會稽，當面教訓教訓他這個口無遮攔的狂徒！

第84章

主意既定，行囊便也很快收拾妥當，可啟程之日卻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延下去。

絆腳之事樣樣瑣碎繁雜，卻是哪一樣都要、哪一樣都離不得韶音。

迫在眉睫的便是蠟日的大祭之禮。

蠟日是祭祀農神之日，《禮記·郊特牲》有云：“天子大蠟八，伊耆氏始為蠟。蠟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而索饗之也。蠟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祭百種以報嗇也。”

依照本朝風俗，有司當于這日備齊三牲燭紙一應祭祀之，由地方長率領本地耆老巨室，于郊野筑壇焚香，祭祀先嗇、司嗇、農、郵表啜、貓、虎、坊和水墉八位農神，答謝神靈化育之德，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這本不過是個儀式，從前如何做，如今照舊就是，按理說無須過度勞神，可事實卻并非這麼簡單。

眼下徐州剛剛易主為安人心，州中大小事務悉聽舊法，可饒是如此，人心亦多惶惶。推論首因，便是朝廷遲遲不肯將徐州刺史一職加封于李勖。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刁氏、趙氏這些豪族懾于武威，表面上是唯唯諾諾，不敢有毫怨懟之言，暗地里的小作卻一樣都不。

二姓多年來營結黨羽無數，阿附之徒遍布鄉里，絕非一殺便可了之。這些人蟄伏了這麼些日子，如今得了李勖加封會稽都督的消息，心中便愈發確認了一件事：朝廷要派李勖出去打仗，回頭要封也是封在浙東，徐州這地界他待不久。

持此論者顯然不在數，因此這些日子以來，州郡文武僚屬都頗有些原形畢之態。連京口這個州府所在之地都開始有了庶務荒廢、綱紀松弛的跡象，更別說旁的郡縣。

如此一來，歲末大祭這樣的典儀便顯得格外要。

若是不如往年，那便會惹得人心愈發浮，便是與往年相差仿佛，落在別有用心的人眼中，也不過是因循守舊氣象、時日無多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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