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便有人堵了李俊的，方才為王靈素針灸用的銀針再次派上用場，飽蘸墨，一下下刺李俊的面皮。

“馮毅小人寡廉鮮恥，無能無德。”

十二個字，均勻分布在李俊額頭和兩頰。

韶音目厭惡，冷聲道：“讓他滾吧！”

那押運糧草的王建雖未被五花大綁，從旁目睹這一幕，早就被嚇得面無人，上牙撞下牙，發出得得得的異聲，整個人哆哆嗦嗦地抖著，像一桿被風了的空心細竹。

……

江水起伏，忽忽悠悠，漲落。

韶音這些天常常睡不安穩，總是剛一睡便心里發慌，覺得人像是在船上一般顛簸著、隨波起伏著。睜開眼來只有空空床帷，吊著紅棗桂圓串的承塵繡著卷草紋，每一片葉子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辨。枕畔空無一人

夜深人靜之時，人總是會胡思想，韶音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溯到江上那日。

當時許是氣瘋了，竟然眼皮都沒眨一下，便教人將阿榴丟了江中。

阿榴可恨，卻罪不至死。

那李俊亦可恨，他竟然說五百年前與自己的郎君是本家，他也配

可黥刺于面乃是酷刑，竟然不假思索地教人那麼干了。

……

明晃晃的月照進來，韶音借著月端詳自己的手掌。

生了一雙漂亮的手，皮白皙，手指修長，指尖纖細若春蔥。

翻手過來，的眼睛不由睜大了。

從前掌心紋路清晰，不知從何時起，原先那一道道清晰的紋路生發出了復雜的纏繞，夜中看著竟像是一個字：權。又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著，令不由自主地陷其中。

韶音一驚，掌心整個蜷起，心里砰砰跳個不停。

懷利，殺心自起。權力在手，稍有不慎便可濫用，事后回想，不免令人心驚跳。當時的自己，仿佛已經不是自己。

一個更尖銳的設想仍盤桓在心頭：設若阿泠昏迷之際趁機索要糧草，自己會不會答應，答應之后又會不會反悔

阿泠不是那樣的人韶音清楚，可這個假設依舊困擾著，似乎預示著在將來的某一日，還會遇到這樣的兩難。

窗外一牙上弦月靜靜地照著，萬古長江在都督府北側的北固山下奔流不歇。

濤之起也，隨月盛衰，晴圓缺，漲落。

烏巷的兒嫁到北府，秦淮河、揚子江匯浩長江，人生陡然開闊，命運的波瀾起伏卻也愈發不能自主。

人生還有多個不由自主，譬如暗礁潛伏，在前方某靜靜等待。

一連數日，韶音緒消沉，怏怏不樂。

這日雪后初霽，阿雀挑簾進來，兩個臉蛋凍得紅撲撲，“小娘子！”的聲音里也著一雀躍勁。

韶音一時被染，臉上也帶了笑意。

“小娘子快看看，這是什麼”

阿雀獻寶似的將一只皂囊雙手遞上眉弄眼道：“郎主來信啦！”

第83章

皂囊尺把長，呈長條狀，一看便知里面盛著個有棱有角的封檢。

“寫的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竟然還要皂囊重封。”

韶音腹誹著，手已經挲上了囊袋收口那方醒目的印文：會稽都督之印。

新晉會稽都督日前走馬上任，正是自家郎君李勖。

馮毅在西線接連失利，前腳丟了歷，后腳又失了整個豫州。司馬德明眼睜睜地看著何穆之的大軍一點點近建康，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日之連發三道詔書對馮毅嚴加申飭，又從徐、兗二州急調遣了五千人馬前去支援。

然而各州守軍多是老弱病殘之屬，即便剔除了那些實在不樣子的、額外新補進去些壯年吏役，依舊是一群未經訓練的烏合之眾，除了擂鼓助威以壯聲勢外，當不得什麼大用，更別提扭轉乾坤。

要關頭，會稽王撐著口氣給子出主意，一番時傷事、慨良多的待濃起來不過倆字：換帥。

德明愁眉苦臉道：“臨陣換帥，必致朝議紛紛，為之奈何”

會稽王勉強咽下頭涌上來的幾口老，自覺僅剩的半條殘命又去了大半。息一陣后，聲音聽起來倒格外平靜：“寧馨兒！你的腦子，馮毅有個好岳家，李勖就沒有去尋謝津，他自有辦法！”

德明恍然大悟，當即卑辭厚禮，親自到謝府拜會久未謀面的謝太傅。

那日虛靜臺煙氣裊裊，滿室芝蘭香氣，謝太傅寬袍大袖，意態閑適，之一如世外之人

聽德明說了來意，他一時也不置可否，只搖著麈尾淡淡道：“謝津如今是個閑散之人蒔花弄草、調香烹茶而已，于朝政庶務早就封心，承蒙陛下不棄，這才擔著個太傅的虛名。小郎君柄國之臣，心中自有韜略，用誰、不用誰，想來皆是為社稷之故，謝津豈敢妄言。”

“……太傅自謙了！”德明將笑堆滿了臉，心里直恨得冒煙：老賊拿腔作調，倒是會擺譜！

“太傅肱骨之臣，社稷之鎮山石也！我大晉的江山可以一日無德明，不可一日無太傅！眼下朝廷背腹敵，西有何逆，東有道匪，小子雖嘔心瀝、苦苦支撐，到底經事甚，不怕太傅笑話，近日實在是……實在是有些焦頭爛額！”

德明將姿態放到了地上長吁短嘆了好一陣，愁眉苦臉的模樣，看著倒是比謝太傅還要老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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