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草長鶯飛，烏巷口夕斜斜，十幾歲的郎獨坐喜樓，纏枝燈下出神地凝著手里的合婚庚帖，希圖過那上邊零星的幾行小字想象出那個人的模樣。

一朝紅燭高燒，燈火搖曳，那人到底與想象中的不一樣。

雖是草莽武夫，卻生得猶如白秀士，彬彬有禮，溫文爾雅，乃是一員儒將。

郎學識淵博，琴棋書畫莫不通，渾上下不染俗塵。

為討歡心，那人屢屢弄巧拙，一句“房舍簡陋，庭堂不曾取名未知夫人所說椿庭、萱堂所指何”，便了然原來那溫文爾雅不過是附庸風雅。

白秀士出了丑，面懊惱之，高高大大的一個人在面前臊眉耷眼，手足無措。郎忍不住掩口一笑，以為這附庸風雅的俗人其實可得。

寒來暑往，月落日升，疏忽二載。

人生無數個初次連綴一幅不長不短的卷軸，一幕幕或嗔或笑，或喜或悲，或淚或怒，緩緩展開來，都泛著一層繾綣。

那白儒將便藏在里，教人看不清神面貌。

俄而風云變幻，日倏暝，周遭一片黯淡之中，他的臉卻意外地清晰了。

郎不由驚愕，原來他竟是這般模樣！

原來看見的始終不是他，而是自己眼中綻放出的華。

痛！

一冰冷沉鈍的痛意自下猛烈襲來，王靈素被墜著，整個人朝下直直落去！

——“阿姐，你還記得揚子江的春麼”

“濤之起也，隨月盛衰，我們郎亦是如此。晴圓缺，漲落，月月有信，歲歲芳華。”

“我們長大了……阿姐，你聽到了麼”

……

耳畔響起悉的聲音，溫地將下墜的軀托住，王靈素發覺自己落在了一片春之上

的心思匯流而的春，憂郁的，赧的，憧憬的，充滿了無窮希的浩浩的春，自人生起始奔涌而來，悠悠地托舉著、包裹著，人生漲落，人生歲歲芳華。

這一生才剛剛開始。

知覺開始緩慢地涌向四肢百骸，漸漸地，有細小而尖利的痛麻之自人中百會等蔓延開來，失去的力氣似乎也隨之注。

王靈素覺到了自己的手，腳，隆起的腹部，疼痛的下，緩緩睜開眼來，看見當年那個因初而哭花了臉的小姑娘仍雙眼通紅。

“啊！”

一撕裂般的痛楚拍岸而來，王靈素拼盡了全力氣，大了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響徹船艙，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未來得及看一眼便再次昏睡過去。

“阿姐！”

韶音忽然捂著哭了出來，親眼看見阿姐誕下了一團胖乎乎的嬰。

渾紅彤彤，小臉皺，丑模丑樣的嬰，除了能看得出來長得像個人以外，看不出半點像阿泠的小怪，正蹬著小、張牙舞爪地哭，哭得十分賣力氣。

“我阿姐為何又昏睡過去”

“夫人莫要擔心，馮夫人只是因為力不支而短暫地昏迷過去了，待到力稍微恢復些便會醒轉過來。”

幾個醫士一邊收銀針一邊回道，他們的額頭上也沁出了一層汗。

好在胎位正常，母也只是虛弱，沒有旁的疑難雜癥，只是因一時的悲傷過度而提前臨盆，再加之緒抑郁，這才導致了生產困難，若真是難產，單憑他們這點一知半解的醫，只怕是無力回天。

韶音懸起來的心落了地，看了看昏迷中依舊雙眉鎖的王靈素，又看了看旁哇哇大哭的紅小怪，起朝艙外而去。

阿馬正要過來抱孩子，卻被阿榴一屁到旁邊，“仔細傷著了小郎！”

“怎會夫人便是我抱大的！……你這樣如何能行，不洗干凈，回頭生出疹子來可不遭罪！”

“郎主還是我抱大的呢！”阿榴已經不由分說地將孩子抱起來，“寒冬臘月的洗什麼著涼了才是遭罪！”一撇又咕噥了一句，“怪不得咱們夫人如此虛弱，原來子在你這呢！”

阿馬在王府待了十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做事，因是郎的母，闔府上下對都是以禮相待。過往這麼些年過的氣都加在一起，也沒在馮家這短短兩年的多。

馮父馮母和幾房飛狗跳的妯娌就算了，惹不起總能躲得起，這個阿榴卻被指派到郎邊伺候，一個屋檐下住著，日日都要相見。

王靈素不愿家宅生事，念資歷，對便多有忍讓，卻愈發得寸進尺，日常儼然以長輩自居，什麼事都要指手畫腳，一個不合心意便要跑到馮母邊多多舌。

阿馬老實拙，每每遇到這樣的況，總是過后才能想起如何應對，當時便如被掐了脖子的，半點聲響也支吾不出。

想著過往的那些委屈，再一想郎好端端的人怎麼就落到了這樣的人家，往后不知道還有多這樣的日子過，一時不由氣得眼圈通紅，渾發抖。

阿榴余里瞥見這副可憐相，臉上便掛了笑，抱著孩子“哦喲哦喲”地逗弄起來。

韶音腳步頓住，回頭朝著招手，“你出來，我有幾句話囑你。”

阿榴一愣，將孩子往上聳了聳，干道：“李夫人有什麼事便在這里說吧，婢還要照顧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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