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的兩道濃眉微微軒起，目沉沉地落在這個二十出頭的小郎君上，心頭涌起一不可抑制的淡淡不耐。就是這麼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只憑籍著姓氏，竟就能將國柄牢牢攥在手中，豈非是時無英雄，乃令庶子事乎

謝迎敏地察覺到他神的微妙變化，但見其角笑容未改，眸卻已驟如冷電，迸出一毫不掩飾的殺意

謝迎悚然而驚，轉念又在心里勸自己，這不過是武人看人時的習慣而已不必思慮過多。

“存之”，謝迎還是低聲提醒了他一句，略做示意后便朝著德明走去。

眾人之前議論不決的便是今日這局面如何收場。趙勇、刁江既已伏誅，北府軍便群龍無首，豫州刺史之位亦空懸，當務之急便是將這兩個缺補上，再選出一人為主、一人為輔，一道扛起平定何氏叛逆的重任。

于是這議論的重點自然便落在了馮毅和李勖二人上。

這二人分別是王謝兩族的乘龍快婿，員中親近這兩姓者自形了兩個陣營，為此相持不下然而謝迎冷眼旁觀，發覺更多的人都對此保持沉默，意見不置可否，態度不冷不熱。

馮李雖有反正之功，武功亦頗有建樹，但出實在太低。馮毅尚可自抬價，勉強算作是東漢沒落門第之后，李勖卻連門第都沒有，乃是個地地道道的寒傖庶人。

這樣的人若能為一方方伯，實在是有些過于乖悖理、驚世駭俗了。

謝迎已將眾人的議論聽了個大概，當下便不再惜字如金，清了清嗓子示意諸人低聲之后與德明道：“趙勇、刁江暗中勾結何氏，意圖里應外合、顛覆乾坤！今日多虧李勖和馮毅二將，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愿保舉李勖為征西將軍，都督徐、兗、豫、揚四州軍事刺徐州，領北府軍迎戰何穆之！”

司馬德這會兒已經全然清醒過來正用驚疑不定的目在謝迎和王微之面上來回移，聽得謝迎為李勖請封，忽然便面孔扭曲，咬牙切齒地指著二人厲聲道：“原來你們早就知道！”

王謝二族與兩個武將婿聯手做局，只將他一人蒙在鼓里知曉他親赴歷勞軍掠陣也不加以勸阻，直教他以涉險，險些就命喪于此，簡直是半點都沒有將他放在眼里比趙勇和刁江那兩個逆黨更可恨！

謝迎不接他的話，面不改地表示默認，王微之則傲然一笑，輕描淡寫道：“不虎，焉得虎子。如今何穆之的大軍已在上游集結，不日便可順流而下當務之急是重新擇定一位可靠之人統領大軍，及時發兵，以解京師之急。”

語氣雖傲慢，話卻是有理。司馬德明也知道此刻不是算賬的時候，只得惡狠狠地咽下這口窩囊氣，冷冷地盯了王微之一眼，轉而不不愿地看向李勖。

此僚橫刀奪，以卑賤之軀迎娶十七娘，實是令他恨得要命。然而，這人能征善戰亦是人所共知，將兵之才似乎更在馮毅之上，方才力戰眾逆、神勇無雙，亦是有目共睹。若論功行賞，今日反正首功當屬此人，何況如今將才凋敝，除他之外似乎也再沒有合適的人選。

大敵當前，私人恩怨只能暫擱一旁，司馬德明這點分寸還是有的，正待開口，心腹顧章卻忽然走上前來飛快地朝面無表的王微之投去一眼，之后便附在德明耳畔低聲道：“馮將軍忠厚。”

司馬德明怪看了他一眼，下一瞬便領會得他話中的意思一時惕然驚心，便晴不定地盯著李勖。

據他所知，李勖自行伍便一直跟著趙勇，可謂是由趙勇一手提拔而起，聽說兩人之間還沾著親戚。然而觀他方才舉，斬殺趙勇時未見毫手，可見此人桀驁不馴，乃是個狼子野心之徒。

反觀馮毅，雖與他聯手設局，卻是不忍與舊日長和同袍為敵，可知道品高于李勖；方才又一直將自己護在后，為此不惜負重傷，算得上是一腔忠勇。

武將的能耐倒在其次，首要的還是忠誠，北府軍萬萬不可再落第二個趙勇手中。

想到此，司馬德明再無猶豫，扶正了歪斜的梁冠，一振袍袖，大聲道：

“今日誅殺叛黨、撥反正，全仰仗二位將軍，二位的德行、才能某都看在眼里當此社稷危急關頭，某便越俎代庖，代皇兄將存亡事委付二位將軍。”

話到此看向馮毅，微笑道：“請馮卿和李將軍上前封！”

馮毅大喜過，面上卻不肯出半分輕狂之態，跪下后只聽德明繼續道：“我為西錄，代天子牧萬民守疆域、平叛逆，今何氏不臣，舉烏合之眾侵陵晉祚，其罪當誅九族。馮毅德才兼備，堪當大任，實乃當世不可多得之將才，故封其為平西將軍，都督徐、兗、揚、豫四州軍事總領平叛事李將軍勇猛無雙，殺伐果決，擢位三品，為平西將軍之副，帳下聽候調遣，不得有違！”

此話一出馮毅不由有些失，謝迎亦懊惱，一邊猜測著德明為何忽然轉了心意一邊深看了眼顧章。

王微之卻是角輕揚。

封將軍不封刺史，司馬德明這是故伎重施。

都督手握軍權，卻無征調糧草銀餉之權，刺史則正相反。當年司馬弘便是用這招牽制趙勇和謝澤二人，如今他的兒子有樣學樣，倒也不足為奇。

謝澤死后，司馬弘親領徐州刺史，不惜將徐州治所寄治建康，那時便流出重振主威、不再封異姓為方伯之意如今豫州刁江已亡，只怕接下來司馬德明便會欣然將豫州刺史一職也收回宗室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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