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婢子聞言都舒出一口氣，阿雀將簾子輕輕掀開一角，向后了一眼，回頭低聲道：“還跟著呢。”

韶音秀眉微蹙，冷冷地嗤了一聲，“教車夫緩著走，我倒要看他們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趙家的車馬已經在后跟了有一段路程，前頭就是岔道口，若是再跟就是蓄意而為了。

趙阿萱著前頭華麗馬車上晃的流蘇，一雙眼就要噴出火來，恨恨地摔下了車簾子，腦中又盡是方才二人隔江對視那一幕。

李勖于千軍萬馬之中依舊英俊得奪目，卻偏生瞎了眼，看不見自己的一顆真心，只能瞧見那妖浪的謝氏。

謝氏絕離去，因江上遇險而連累李勖罰的消息早就不脛而走。說是歸寧，可這事怎麼想怎麼蹊蹺。既是歸寧，如何走在前頭，李勖卻留在京口，甚至出行之時都不曾現相送都說那日前來迎接謝氏的不是他們家的兄弟，而是舅父家的表兄，那位名聲在外的九郎王微之。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用腳想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可憐當時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的苦等終于有了結果，便頭重腳輕、目眩神迷地來到李勖的轅門之外，希求見于他。

往來軍士異樣的目令臊得要命，強忍著，是因為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與他說。想告訴他，“表兄，若你不是四品建武將軍，謝絕不會下嫁于你，即便你如今功名就，仍枉顧你的臉面，公然與外男出雙對，棄你如敝屣！可阿萱卻不是，阿萱在你一文不名時就已經喜歡上你了，我是真心喜歡你這個人！”

雖已嫁為人婦，不必閨中那般薄面，可此舉亦是破釜沉舟，誰知——竟然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無論如何呼喊，如何哭泣，威脅，哀告，他始終不肯出來相見。

他的心多狠吶，最后竟遣了手底下那個姓盧的軍侯出來，喝令幾個兵勇手，連推帶搡地將轟走了，毫無半分憐惜之！

阿萱想得紅了眼眶，妒火燒得渾殺氣騰騰，復又起車簾，尖聲道：“跟上前面的車！”

“別聽的，回府！”趙化吉騎馬行到近旁，朝頭前吆喝了一聲后棄馬登車，一屁坐在了阿萱對面，笑道：“莫與你阿嫂無禮！”

趙勇率北府兵傾巢而出，仍給趙化吉留了五百名銳親兵，連同別駕府的三千州軍一起歸他調遣，替他守著老巢。

阿萱怒氣不減，冷哼了一聲，語氣帶刺，“什麼阿嫂，是表嫂。”

趙化吉不以為忤，依舊喜笑開，“很快就是了。”

阿萱眉心一跳，疑地看著他，“兄長這是何意”

趙化吉答得意味深長：“晚上自有分曉。”

……

李趙兩家的馬車綴在送行的人群之后，很快在岔道口分道揚鑣。此時天大亮，一日才剛剛開始。

阿雀又掀開車簾了一眼，回頭笑道：“走了。”

不出韶音意料，他們就算有心，也不敢天化日做歹。

“教車夫取道田野，繞小路去北固山。”

兩個婢子俱是不明所以，見郎神嚴肅，知道此事非同兒戲，因便緘口不問只依言照做。經了一場風波之厄，眾婢子對韶音都多了一敬服。

馬車疾馳，一路顛簸，很快便到了山腳下。

天高云淡，白日的北固山深沉雄渾，十月里依舊蔥郁蒼翠，南國的秋剛在半山腰鋪染開來，織了一條秀的錦繡環帶，北固亭雄峙山巔，檐牙高啄，其上鴟吻張口吞脊，背負三叉劍直指晴藍碧空。

韶音仰頭著山巔亭角，心中的忐忑去了大半。不著頭腦的戚氏、四娘和抱著豹兒的趙氏也從后面的青幢車上下來，戚氏挓挲著膀子走上前，滿面都是疑，“怎地來了此”

韶音囑咐兩輛馬車順著大道大搖大擺地回李府，轉頭與戚氏笑道：“郎君出征前特地相囑，要我攜全家老到山神爺的牌位前為他祈福，這頭柱香還得煩請阿家親奉。”

第62章

時午正，日灼白，浩的長江泛著刺眼的波，之令人暈眩。江畔幾株燦爛的金葉榆下，豫州刺史刁江率州中文武百翹首等候。

“來了！”

隨著這一聲，眾人只見幾桿巨帆自水天界緩緩升起，接著便有一艘十幾丈高的巨大樓船在視野中顯現，樓船自下游而來，其后千帆百舸競逐，俱都載著黑的軍士，氣勢奪人心魄。

岸邊烈日一時為旌旗所蔽，萬名北府軍循歷水抵達豫州治所歷郡。

歷地京師南藩，是長江中游和下游之間的聯絡與緩沖地帶，荊州軍進攻建康必經此。是以，司馬德明命大軍屯駐于此，一路橫江設檻、守衛京師，另一路則逆流而上，迎擊何氏叛軍。

樓船拋錨，趙勇率心腹將領率先登岸。兩廂敘禮罷，刁江笑道：“都督和幾位將軍一路勞頓，刁某已著人在半月湖畔略備薄酒，愿為公等接風洗塵，還請移步。”

趙勇擺手推拒道：“誒，不急！小郎君未到，我等合該在此恭候。”話雖如此，面上卻出志得意滿之。

刁江眼角的皺紋意味深長地堆起，“信德公多慮了！小郎君正是為勞軍而來，如何會計較這些小節快請！”

趙勇大笑，二人對視之間心領神會，遂一路歡談，相攜席。

饌席設在湖畔水榭之中。此榭依岸邊假山湖石之勢而建，造型古樸不加多余工飾，甚得野趣。榭中八面開軒，視野寬闊，岸上設有一圈廊房，略估計可容納百人不時有仆婢端著食盤巾帕等從中款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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