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鋤頭跟在句章縣長生道后面瞎跑的上云還只是個莽撞的年勸了幾句，給他講明白了其中利害，他便聽了的話，老老實實地隨著離開了會稽。

可是眼前的阿弟已經與那時的不同了。大半年來，他的個頭一點都沒長，上原就沒有幾兩的幾乎要瘦沒了，可是那單眼皮下的眸中卻迸著一令人心驚的亮。

上云雙手握著上風的肩，力道之大，幾令他的阿姐到疼痛。

“阿姐，是李將軍和李夫人救了我們！他們知道我們的份，不介意我們以前是長生道，仍愿意收留我們！李將軍是不世出的草莽英雄，他不是士族，全憑借著自己的本事做到了今天這個地位，我想留在他邊，隨著他上戰場！我要一刀一槍地拼個前程出來，再不讓任何人欺負于你！”

上風驚呆了，“阿云……”

李勖冷眼看著雙雙跪在自己前的姐弟倆，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一口拒絕。

他早看出上云這小子上有不服輸的勁，是個帶兵打仗的好苗子，只是愈是好苗子，愈是不能拔苗助長，得讓他慢慢養著，待到合適的時機再將他栽種到合適的地方。

趙家在京口基深厚，在北府軍中的影響依舊不可小覷。李勖麾下眾人莫不與趙、刁兩家有千萬縷的聯系，而這小長生道卻不同，他已與趙家結下深仇，在軍中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李勖看著上云，臉上驀地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你這副子板可不是塊上陣殺敵的料，先將傷養好了再說。”

上云不了解李勖的脾，謝候卻從這話里聽出了一些意思來，便趁機湊趣道：“姐夫，我也想從軍，這些日子我已將弓馬都練得嫻了，絕不會給你拖后的。”

李勖被他這句弓馬嫻逗得一嗤，若是騎在馬背上不掉下來、能拉得開弓就兵馬嫻，那騎兵營的將士簡直個個都是神箭手了。

謝候的能耐不在拳腳上，倒是昨日揮筆立就畫的那張地形圖令他有些刮目相看，這位小舅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卻是生了一只還算靈的腦子。

趙李兩家剛剛修好，為了防止中途出岔子，謝候便自告勇地擔當了營救上風的主帥，昨夜便是他帶著幾個臉生的護衛前去接人的。一旦刁氏反悔，或是中途不慎被趙府發現，也可推說是謝氏兄妹的主意，與李勖無關。屆時李勖再出面事也有轉圜的余地。

謝候這番分析也算得上是縝，李勖便放手教他做這樁小事，卻不料這位小舅得寸進尺，才剛辦妥了一件事，就開始與他提要求了。

誰都能從軍，只有姓謝的不行。

看天不早，李勖起便往門外走經過他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淡笑道：“趁著還在京口，家里沒人約束著你，好好散散心，在外玩夠了就多陪陪你阿姐。”

上風有些畏懼李勖，他在時一直垂頭伏地，此刻見他走了，方才敢抬起頭來看向謝候。

謝候在李勖這了一顆釘子，正覺尷尬，忽見那臉蒼白的紅痣正靜靜地看著自己，一下子便窘得面皮發熱，朝著正房里喊了一句“阿姐我出去了”，便大步朝著蕭墻而去。

上風扶著上云慢慢站起來，忽然又見他一陣風似地旋了回來，進屋拿上一摞書又一陣風似地旋走了。

昨夜京口的大雨同樣灑在了荊州的土地上，何威子時初刻薨逝，今晨這消息便傳遍了徐州。

溫衡隨李勖一道前去都督府議事，除別駕刁揚外，卻是在那里見到了另外一位刁家之人，乃是豫州刺史刁逵的長史何泮。

刁逵素來與荊州好，何泮又是荊州何氏的旁宗，在這個當口派何泮來京口，名義上說是代刁逵給家中送信，實際目的何在，今日前去議事者心里都如明鏡。

趙勇以上賓之禮待這位說客，顯然是心意已決。

李勖剛回到營中，盧鋒便送來了廣陵的回信。

廣陵位于京口對岸，與京口隔著四十里江面遙遙相，是北府軍的另一大本營。此地原屬兗州地界，后被劃分至徐州，乃是一條重要的南渡要道，現下由高陵侯王玨之婿馮毅鎮守。

馮毅與李勖況相似，俱是在平復長生道叛中穎而出的北府新秀，如今他被封為四品威將軍、陳蔡太守，自婚后便被調往廣陵節制流民，不使北人南渡。

自慕容瑋反出大秦、復建大燕后，鮮卑人便與羌人斗作一團，一時都顧不上大晉，大晉邊境沿線為之一松，北方流民紛紛攜家帶口，趁此機會尋求南渡。

因此，駐守廣陵便了既有軍功可立又無仗要打的差，馮毅駐軍在此，外不趙勇節制，又可厲兵秣馬、厚羽翼，這樣的好差事能落到他頭上，雖說與他圓善于際的有關，自然也離不開他岳父的一番運籌。

李勖與此人來往不多，浙東作戰時，他們二人一個在會稽，一個在吳郡，也算是并肩為翼。不過馮毅此人立功心切，領兵時并不怎麼考慮與別部的配合，對李勖似乎也存著一比較之意，因此二人雖了親戚，又同在北府，至今卻也沒什麼。

李勖之所以給他去信，將趙勇謀反之意給他，不過是因為此事本瞞不住他而已。

荊州據有上游之利，一旦開戰，下游糧草必然告急。京口邇三吳，糧草全賴此地供應，李勖若想起事，必先得三吳糧草不可。王謝兩族經營三吳多年實力相衡，誰也越不過誰去，因此，李勖若想借謝太傅之力此事便非教高陵侯知道不可，高陵侯若是知道了，怎麼肯落下他的賢婿怎麼算，北府這杯羹也得分馮毅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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