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東院只有小夫妻二人，下人們的活計比在謝府時輕省了許多，只是這宅院太小，他們往來穿梭其中便顯得十分忙碌。

長久的逃亡令上云耳力非凡，此時他安靜地躺在床上，不僅能聽到房中男的低聲絮語，還能聽到院中下人往來的腳步，猜測到他們是往哪個方向行走。

大約是在前世那麼久遠的時候，他也曾這樣躺在家中的床榻上，一面耳聽著父母和阿姐在院中忙碌的聲音，一面繼續心安理得地賴床。

然而，他此刻所在之并非會稽句章那方靜謐的籬笆小院，而是北府將李勖的后宅。

正是這位令長生道聞風喪膽的李將軍和他的夫人謝氏救了自己。

李夫人大概以為他傷全都是因為的緣故，所以才自責這樣。救下了他，為他看病治傷，想必是已經看到了他上的刺青，知道了他是個長生道徒。

大約是拿他當無辜的孩子看，所以才能大度得不計較他的份，可若是知道他都做過什麼，還會如此善待于他麼

上云閉著眼睛，想象不出那高貴而麗的謝氏郎哭泣的模樣，的善良令他的緘口不言顯得有些卑鄙，可是他不敢說話，不敢輕易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阿姐還沒有找到，他不能就這麼死了。

這對夫妻都不知道他已經醒了，低聲談話的容清晰地傳他的耳中。

李夫人問李將軍，“刁云說長生道殺了你們許多弟兄，大伙都對他們恨之骨，他說這話時，我看盧鏑他們似乎也有些認同。你呢，你也這樣想麼”

李將軍不答反問，“長生道叛，謝王兩家首當其沖，你救下了他，心里就不介意麼”

“就連我姑父王珩那般飽讀詩書的人也信奉長生道，他還是那麼小的孩子，看著也就和四娘差不多大，他能懂什麼還不是大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我只恨那些殺害親人的叛軍，卻不能將家里的遭遇算到一個孩子頭上。”

李夫人的聲音很輕，聽著像是的棉絮，這棉絮在話落時編織了一條無形的線，慢慢地纏繞在上云的心上，繼而緩緩地收。

李將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前年我部攻打會稽清涼坡時，半途人困馬乏，臨時征辟了一戶民宅。那戶夫妻二人，育有一雙兒大的七八歲，小的尚在襁褓，四口人上都有香爐刺青，俱是長生道徒。他們眼見兵勇駐，自是戰戰兢兢，苦苦哀求我，讓我莫要傷及一對兒的命。我當時也如你一般想，告訴他們無須驚恐，我軍只是借住一宿，絕不會傷人，還命盧鏑付給他們伙食和住宿之費。”

韶音聽到此不由心里一，直覺下話里應有個“然而”。

果然，只見李勖角浮起一苦笑，繼續道：“若不是溫嫂及時發覺飯菜的異常，只怕我此刻已經埋首清涼坡了。事發之后，那家男人心知難逃一劫，便將罪責盡數攬到了自己上，接著便搶過刀抹了脖子，余下那婦人手牽著一個懷抱著一個伏在尸上痛哭不已我不忍趕盡殺絕，便命大軍即刻拔營，不防那七八歲的撿起地上的刀走上前來，一刀刺向我的大。”

韶音忍不住發出了“啊”的一聲，李勖搖搖頭，“才七八歲，如何能刺破鎧甲自是徒勞無功。我憐為父報仇之志，亦不打算與計較，可我沒有料到接下來的事態會變那般模樣。”

李勖的眸逐漸變得暗沉，“那婦人竟搶過刀來，再行刺，一擊不，先是一刀砍殺了大兒，后又殺了襁褓小兒，隨后便橫刀自刎。氣絕之前，口中仍念念有詞，說的是’祭神靈，死亦長生‘。”

李勖的這個故事震得韶音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之前也不能理解，為何姑父那樣的人竟能蠢到敵軍攻城之際仍焚香祝禱、祈求神靈保佑，可如今聽了李勖這番話，終于知曉那長生道流毒之深。

虎毒尚不食子，那母親竟能狠下心來殺死一雙兒可知此教的駭人之。

“長生道全教皆兵，婦孺也不例外”，李勖肅容看著，“所以，這孩子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上云的心猛地一墜，幾奪門而出。

第31章

室出奇的安靜令上云如擂的心跳聲顯得格外分明。

此時此刻，那之前還口口聲聲地說“他還只是個孩子”的謝氏郎沉默了，不再說話而是在心中掂量起了他這條小命的輕重，他上云是死是生全在一念之間。

韶音自覺遇到了生平以來第二樁為難之事，而那上一樁還是遵父命嫁給李勖。

此時此刻，善與惡、是與非、正義與邪惡的界限忽然變得沒那麼分明了，心里有些，一時想不清楚、難以抉擇，便想問一問旁之人。

他見過那麼多的生死，或許會比更通些。

“那后來呢，后來還遇到過那樣的況麼”

李勖知道，想問的其實是再遇到那樣的況，他還會那麼慈悲為懷地選擇放過麼還是先發制人，下令凡是長生道便格殺勿論

戰爭的殘酷遠超的想象，那殘酷不止是橫飛、尸骨遍野，更是人心的荼毒、善惡的模糊。對與錯不再分明時，將軍想的只有贏，只有贏了才能活命，只有活下來才有機會像此時此刻這般反思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哦豁，小伙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