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瞧楞楞地看著自己，以為是在擔心自己的傷，遂緩和了語氣道：“應該沒有傷到骨頭，不會耽誤你日后跳舞琴。溫嫂的醫很好，軍中傷兵斷骨中箭都是治好的，教過來看看，你放心。”

“那……你不生氣了”

李勖的眉目在的注視中緩緩舒展開來，“不是生氣，是擔心，你懂麼京口民風悍勇，不比建康百姓知文懂禮。尤其是底層百姓和兵卒，正因不知輕重因此便無所畏懼，管你是不是謝氏郎，真犯起渾來，一時不知輕重傷了你，就算事后懲罰也于事無補，豈不悔之晚矣

你鞭打的二人，其中一個刁云，乃是刁氏旁支。刁氏與趙氏都是本地豪族，素來與你們王謝幾家士族不睦，他既已下跪磕頭，卻又遭你鞭打面，豈有不怒之理幸好刁云也是一曲軍侯，還算知曉些分寸，趙化吉又及時阻攔，你方才躲過一難。你自己說，換你是我，能不擔心麼”

他說的這些，韶音從未想過。

士庶之別，實自天隔。韶音出謝氏，母親又是王氏，這樣的出，即便是司馬氏的公主也要稍遜一籌，遑論庶民從小到大，韶音實是不懂“畏懼”二字的含義，也不懂得什麼收斂和分寸。

可李勖卻說，越是低到塵埃里的這些田舍之人，越是無知者無畏，他們本已活得艱難，那些兵也是靠著賣命才能養活一家老小，對這樣的人而言，萬事莫大于一死，份的差異并不足以令他們任由呼喝，真要是惹急了，大不了與人拼命。

所謂腳的不怕穿鞋的，正是這個道理。

韶音其實已經被他說服了，可是心里還是覺得不舒服，因便嘟囔道：“我在建康和會稽時就自在得很，怎麼到這里就不行了他們不管我是不是謝氏郎，也不管我是不是李勖之妻嗎”

說著便將自己的手了回來，鼓著臉生起了悶氣。

李勖不由輕笑，溫聲道：“若非李某還有幾分薄面，你以為自己還能全而退”

韶音哼地瞪了他一眼，撅得更高了。

李勖搖搖頭，起進了室，待出來時，手中已多了一只泛白的舊布袋子。

撂在案上，打開來看，卻是滿滿一袋子錢。

“你這是……”

韶音驚訝地看著他，便見他探手懷，從中取出幾樣悉之遞了過來。

“欸這不是我的麼”

那金雀釵、金臂釧和一對翡翠耳環正是和四娘上街那日當出去的，此刻已完好無損、一樣不缺地躺在了李勖手掌之中。

韶音有些驚喜地看向李勖。

他已不復方才的沉穩嚴肅模樣，面上竟是現出了一局促，微微側過臉去，道：“我這些年的積蓄都在此了，雖是不多，養家糊口還算夠用。你往后若需用錢，直接取用便是，莫要再抵自己的首飾了。”

韶音角忍不住向上彎起，從他掌心里一一拾起那幾只失而復得之，再看那只舊舊的錢袋子，心里便是一暖，上卻道：“原不過是些小玩意罷了，我多得很，沒放在心上的。”

李勖點點頭，重新坐回了的對面，忽然又手過來，輕輕握住了的小手。

韶音渾一，只見他神鄭重地看著自己的眼睛，緩緩道：“我知道，這些于你而言都算不了什麼。你下嫁于我本已委屈，我便不能教你再委屈。方才說的那番話，也是將道理講與你聽，并不是教你忍氣吞聲。李勖之妻，或許在富貴上比不得世家宗婦，可外行走、說話行事，自可隨心而為，不必看任何人的臉。我已撥了幾個護衛給你，往后出去帶上他們，也好教我放心。”

第24章

這夜的韶音出奇地安靜。

隔著一扇薄薄的屏風，李勖能聽到淺淺的呼吸聲和翻時的窸窣聲，顯然，還沒睡著，只是反常地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韶音的確在想著心事，在琢磨李勖那兩次握手。

第一次握著的手，應該是出于關心，想看看腕上的傷勢如何；第二次麼……便與第一次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他說話便說話，干嘛要握著的手說呢

當時被他握得子一，好像是有什麼東西自指尖麻地流淌過來，直流到的心尖上，那覺既新奇又令人害怕，好像是就要失去了控制一般。

王九郎也握過的手。

從小就喜歡粘著他，他總是煩得要命，又怕舅父和舅母責罵，就只能不不愿地牽起的小手，帶著去秦淮河上的畫舫里聽小曲吃菱角糕，或是去燕子磯西邊的澄園里折梅花。

長大以后，他們兩個一見面就吵架，已了斗對鵪鶉，再也沒有了時那般的牽手。只有打鬧急了忍不住互相手時，他才會用力捉住的腕子，地攥著，令無法出手去掐他、擰他，只能憤怒地往他臉上吐口水。

九郎那雙手是書畫雙絕、琴笛俱的手，生得修長而白皙，無一瑕疵，勝過這世上最好的羊脂玉。韶音因為天長日久地習舞劍，指和指腹已磨出了一層薄薄的繭子，看起來，上去其實很有筋骨。

他便因此而嘲笑，“阿紈這雙手比男人的還糙，哪個好郎君見了還肯要你若是將來嫁不出去，不如收拾收拾包裹，直接搬到我家來給我做糟糠好了。”

韶音當時氣得要命，“你想得，想娶我的人從烏巷排到了建康宮，我就算嫁司馬德明也不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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