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戰的目如同被離魂魄的琥珀,凝固著混沌的茫然。
那瞳孔深倒映著宇宙初開時的虛空,一葉孱弱的魂靈之舟在永夜星海間漂泊,四野盡是吞噬線的深淵褶皺。
他更像被放逐到冥府邊緣的遊魂,在由詭譎藤蔓編織的牢籠裏蹣跚。
那些扭曲的枝幹是地獄畫師潑灑的狂草,每一道褶痕都裂開獠牙狀的影,將月嚼碎齏。
粘稠的黑暗裹挾著腐朽的氣息,像瀝青般滲他的骨髓。
枝椏間垂落的霧靄化作無數冰涼的手,將他往更幽邃的維度拖拽。
腳下的腐土裏埋葬著無數迷途者的殘響,每一步都驚起磷火般的回音,卻照不亮方寸之地。
他在這座活著的迷宮裏循環往複,靈魂的羅盤瘋狂旋轉,而宿命早已將歸途折疊閉合的莫比烏斯環,任絕在永劫回中滋生出帶刺的藤蔓。
他的目緩緩掠過案板上那堆塊,瞳孔深翻湧著詭譎的浪。
三分是苦行僧凝視聖骸的虔誠,刀刃般的目在脂肪紋理間逡巡,每道理都鐫刻著命運的天書;七分卻是深淵中即將噴薄的熔巖,在眼白裏蜿蜒詛咒的圖騰,那些白相間的塊在他眼中扭曲宿命的符咒——既是他靈魂的祭壇,又是吞噬他希的饕餮。
案板上的塊堆砌沉默的祭壇,那些曾像初綻薔薇般的紅理,此刻正被廚房的暮氣蠶食晦暗的淤青。
黴斑在斑駁的牆麵上遊走,宛如地獄畫師潑灑的詛咒符咒,每道黴痕都裂開猙獰的笑靨。
油燈在油煙凝結的穹頂下茍延殘,將熄的燭火般跳著,把塊表麵凝結的珠映惡魔眼角的淚痣。
而那些蜷曲在影裏的脂肪紋路,恰似被困在琥珀中的痛苦碼,在黴變的氣息裏緩慢腐爛。
刀刃下的理泛著大理石般的澤,那些蜿蜒的脂肪紋路恰似地質斷層,封印著生命最後的碼。
它們曾是草原上跳的音符,在無邊的綠毯上譜寫自由狂想曲——如金線編織的綢緞裹住矯健的軀,風是呢喃的豎琴,草浪是翻湧的詩行。
而今這被錮的躺在寒玉之上,像被時凝固的琥珀,每道理都在幽中訴說未完的史詩,而屠刀的寒芒已化作命運判的朱批,懸在生與死的天平之間。
臧戰的瞳孔微微一,目鎖住案板。
那眼神深邃而幽遠,攜著歲月的厚重,帶著時沉澱的滄桑,越過眼前這方寸之地,探尋到千年時裏那些被風霜掩埋的故事與痕跡。
那些白相間的塊在他眼中幻化古老的符文,每一道紋理都在訴說被刀刃終結的宿命。
他的視線如考古學家的刷,在與霜白織的斷層裏,探尋著生命消逝的軌跡。
結在蒼白的皮下滾,未出口的話語化作眼眶裏打轉的汐。
當刀鋒般的目掠過最後一寸理,間迸發的歎息撞上瓷磚牆壁,激起的回響裏裹挾著青銅時代的蒼涼。
這聲越種的悼亡調,在廚房都沉默的時空褶皺裏,譜寫著屠夫與獵共有的生命哀歌——刀俎與魚,原是命運盤上同源的刻度。
臧戰如一截被風雨蝕空的枯木,釘死在廚房的影裏。
歲月在他皮囊上鑿出壑,每一道褶皺都蓄滿鹹的苦雨。
他的瞳孔是兩口深井,井底淤塞著經年累月的淤泥,連月墜都會沉沒,隻剩混沌的霧靄在表麵浮沉。
瓣翕時像瀕死的蝶翼撲棱,褪陶俑般的青灰,仿佛被窯火走了最後一魂氣。
結在他嶙峋的脖頸間劇烈躍,那瘋狂的節奏,如同地心深突然迸裂的熔巖,帶著滾燙的威脅,隨時都會衝破單薄的皮,帶來一場不可預知的災難。
那凸起的骨節在妖冶的芒下投出猙獰的影,宛如他腔裏沸騰的巖漿找到了出口。
所有未及出口的言語,所有哽在頭的淚,都化作這軀殼裏永不休止的震。
影搖晃間,他整個人正在碎裂沙,每一粒沙礫都裹著往事的鋒刃。
他結滾著,像被卡在時裂裏的風箱。
那些盤踞在腔深的話語正在沸騰,是淬毒的箭矢要刺穿悔恨的繭,是燒紅的鐵烙要烙平命運的褶皺,卻統統卡在聲帶的褶皺裏,化作黏稠的瀝青堵住呼吸的通道。
間迸發的不是聲音,是靈魂在剝落鱗片。
“嚶嚶嚶……”
那嗚咽裹著青銅皿的鏽腥,混著痂剝落的鹹,在寂靜中炸開帶刺的漣漪。
每個音節都像遠古巖畫上的詛咒符號,在空氣中凝冰棱,又似地心噴湧的硫磺火,將他五髒六腑都灼出焦黑的孔。
他聽見自己的正在崩解,化作漫天帶的雪霰,飄落在永夜與黎明的夾裏。
“嚶嚶嚶……”
那嗚咽在仄的廚房裏炸開,像被囚的雷暴在青銅鼎瘋狂衝撞。
聲波所及,空氣驟然凝結冰棱,將油煙機殘留的蔥香刺穿冰晶,連磚石隙都滲出幽藍的寒霧。
這寒意不是冬雪,而是蘸了鹽水的銀針,順著孔紮進骨髓,在脊椎上鑿出細的戰栗。
當第一聲嗚咽“嗖”地刺耳,就像有人掄起燒紅的鐵簽,狠狠捅進太,接著在顱腔瘋狂攪那粘稠得像墨一樣的黑暗,疼得人腦袋都要炸開!
視野裏浮起萬千鏡麵,每片碎鏡都映著臧戰支離的魂魄。
他站在荒原盡頭,腳下是崩塌的城垣,磚石間浸著發黑的痂,風穿過肋骨的隙發出哨音。
那雙枯井般的眼窩裏,正源源不斷湧出鹽的瀑布,在臉頰衝刷出兩道嶙峋的峽穀。
傾聽者聽見自己的骨髓在結冰,又聽見冰層下傳來遙遠的回聲。
那是千萬個臧戰在同時啜泣。
他們的淚匯黑的河,倒灌進每個人腔的裂。
結滾如同拋擲骰子,命運在顱骨裏轟鳴作響。
廚房的與火早已化作絞刑架,將所有希絞懸在半空的蛛,在嗚咽的風裏飄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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