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婦人將竇綠瓊帶回家中, 給準備了一桶熱得冒氣發燙的洗澡水，一邊為洗子，一邊噓寒問暖。

“你這一路上都是怎麽過來的？”

“好小姐，吃了不苦吧？”

“你就在這住著, 乖乖養好, 等雪化了再走好嗎？”

竇綠瓊渾浸泡在熱水中，一顆因為長久營養不良的幹癟豆子吸飽水後變得圓潤, 趴在浴桶邊上, 小聲道：“花粼姐姐......”

眼前這個婦人正是十二年前因為看管不力弄丟竇綠瓊而被逐出小院, 最後自請離去的邢花粼，走後嫁給了表哥就住在這小村莊裏, 辛勤勞作，以補家用。

“好孩子，起來穿服，我做了你小時候最吃的醪糟蛋和春面, 還很熱乎, 吃完了就抱著被子去睡一覺，把什麽煩惱都忘掉。”

竇綠瓊點頭。

很奇怪, 一路走來心酸悲苦，、恐懼、上細細碎碎的疼痛傷口, 都被頑強地扛了下來，可是一嘗到小時候常吃的醪糟蛋，就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滴進湯裏。

吃完之後，花粼搬來兩床厚厚的被褥, 讓躺下，像兒時哄睡覺一般輕輕拍打的背, 哼著揚州的鄉曲兒。

逃跑一個多月，所有的疲憊都湧了上來，第一次無比安心地在人懷裏沉沉睡去。

—

像在刑部衙門辦案事一樣，衛玠給自己治病有一套相對完整，自系的流程。

十四歲時，到母親轉嫁在他上的深切恨意，意識到自己即將深陷漩渦時，衛玠從痛苦與期盼中回頭，借從軍之名義逃離，開啓新的生活。

二十歲時，趙産因為母親的一己之私，因為他的無能而死在異國他鄉，衛玠沉湎于痛楚，整日買醉，可是很快又迅速調理恢複，照顧好他的家人後回到燕京，獲取皇帝的信任，棄武就文重新開始。

而如今，意識到所謂的招魂儀式不過是一場巨大的騙局，衛玠及時清醒，料理了那些江湖士，又恢複正常重新上朝了。

紫堂又恢複到原先那種井然秩序，半夜再也沒有聽到屋傳來的喃喃低語聲，就連同僚勸他斯人已逝，節哀順變，衛玠也沒有再反駁“我妻子只是回揚州了”。

那件赤紅鶴氅被他親自洗幹淨後，掛在正屋的櫥櫃裏，永久封存了起來。

但是和以往的狀又有些不一樣，以前的衛玠就像好不容易從隙裏生長出來了，又被驟然用寒水澆滅，但是還在，可是現在的松了，幾乎就攀不住任何支撐。

他對竇綠瓊是有保護責任的。

他沒能做到。

每天離開衙門後，衛玠仍然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遍一遍地反思回憶他們的曾經。

生龍活虎，即使委屈地被關上了許久，上元節再出來之後也總想著玩，在上似乎就從來看不到萎靡之氣。

常說哭，但每一次的眼淚都是真流，習慣了僞飾自己的衛玠常常不知所措，為抹淚的指腹到的炙熱滾燙能直接燙到心裏。

即使惱怒他輕易被人騙，但更多時候，衛玠都自責為什麽不能好好保護，把邊的一切危險都剿滅。

就是在這裏發生了轉折，衛玠忽然想起，在遂州中劍之後，他教導竇綠瓊以後出了什麽事，都要自己先跑。

那時候是怎麽回答的？

“我竇綠瓊，絕非丟下同行之人，只顧自己逃跑的懦弱子。”

“我不要你保護。”

但他一直都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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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起，衛玠突然病氣侵，臥床不起。

他每日照常喝藥，偏偏就是不見好，丹湖熬藥熬到心灰意冷，眼睜睜看著自己公子從英勇神武強健的男兒變如今這蒼白著臉，夢中囈語不斷的模樣。

大夫來，嘆了口氣，只給出一藥方子：

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仍需心藥醫。

丹湖沒有回答，黃昏時分，他支起臉坐在六盈池旁邊，想起娘子未進門時，公子雖然見笑，生活乏味，但好歹還有些人氣。

娘子來後，公子從最初掛在邊的萬分抗拒到漸漸卸下心防，改變毒的壞脾氣，百煉鋼化做繞指，生活裏除了公務便是想辦法哄人開心了，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畢竟任誰的生命突然殘缺了一半，都沒法子活得長久。

正在他愁苦得不知如何是好，盯著這平靜冰冷的池水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時，許久不見的碧山突然氣籲籲地闖了進來，他後還跟著一個黑黝黝的矮人。

“你......”

丹湖還沒來得及發出疑問，就被他帶來的消息給當場震在原地。

“娘子、娘子還活著！”

—

天如洗，黑影重疊，月黑雁飛高。林間撲哧的鳥親眼目睹了不遠的黃土地上塵埃飛揚，駿馬嘶鳴。

病骨支離，衛玠猛然灌下一碗參湯吊住生氣，繼續策馬前行，韁繩鞭打在馬背上，發出一陣一陣霹靂聲，如弦似箭，甩出殘影。

“駕！”

丹湖跟在後面，漲紅了臉，逆著風大喊：“公子，咱們晚上歇一歇吧！你的子不住啊——”

這已經是跑死的第三匹馬了！

衛玠充耳不聞，再慢一步，再晚一點，他就離死亡不遠了。

此刻他的心濃郁得什麽也裝不下，只有一個人能緩解這種沉重，并且為殘破的心填補進新的東西。

但是連日的病痛與失睡已經將他的折磨得十分虛弱，衛玠咬著牙在堅持，口腔裏盡是的鐵鏽味，如果不是多年積累下的強健底子，他恐怕早已被摔下馬去。

那個昆侖奴......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竇綠瓊極有可能還被困在山林間等待救援。

他已經錯過一次了，不能再錯過第二次，悔恨終生。

原本駕馬車還得一個月的路程，生生被衛玠不眠不休，跑死數匹馬短到十來天，在抵達塞喇口中所說與竇綠瓊分別的那片山林後，冷靜敏捷地下馬，深其中。

連綿不絕的大雪將一切痕跡掩蓋，方圓十裏人絕跡，但萬幸的是，沒有死人白骨，也沒有幹涸的跡。

塞喇說，分別前，他畫了一面地圖給竇綠瓊保管，而如今，這封地圖重新出現在了衛玠手上。

丹湖帶著人馬在衛玠搜查完山林的第二天趕到，氣籲籲，問：“公子，找到娘子了嗎？”

謝天謝地，如一潭死水的冰冷地府總算打開了微微一道隙，讓公子能夠鑽進去。

衛玠搖搖頭，牽過馬朝著竇綠瓊最有可能離去的方向前行，丹湖連忙跟上，只見從林間出來走下山坡後，一大片錯落有致高矮不一村莊呈現在他們面前，白樹黃煙，人影一個個小黑點緩慢移著。

有人的地方，必定有消息可以打探。

一行人朝著山下走去，衛玠有些過分張了，五指一直在來回挲著自己的手掌，腳步迅疾難掩焦慮。

“見過這個子沒有？”

“重金懸賞萬兩黃金，有沒有見過一名駕著馬車經過的絕？穿布，個子這麽高......”

“能提供線索者重重有賞！重重有賞！”

隨行的護衛們提著娘子的畫像挨家挨戶地詢問，他們佩劍的樣子著實不好惹，許多村民竊竊私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敢彈。

男人的雙眼死死盯著畫像上的那個子，櫻瓊鼻目，眉宇間一副天真氣象，活就是前些天來哀求他幫忙的那個姑娘。

他已經有些懼怕了，神不自然地瞥向別，可是在聽到那些人口中喊的“重金懸賞萬兩黃金”時，心又極其劇烈地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那可是......萬兩黃金啊。

他這輩子連金子都不曾見過，若有有了這些錢，他第一時間就要把家裏那個黃臉婆踹了，去鎮上的妙春樓迎娶新歡，再滋滋買座宅子，讓幾百個下人伺候著......

他諂著臉上前去，道：“爺，這走失的是何人吶？找到了真的會賞一萬黃金嗎？”

“你見過？”那雙銳利的眼睛向他，男人吞了吞口水，兩手不斷，支支吾吾：“這、這......”

在探明子份之前，絕對不能告訴他們自己騙了那個子的馬車還試圖用鋤頭趕。

他猶豫支吾的樣子引起了衛玠的注意，冷峻面孔上滲出一寒意，幾乎第一眼就確定這個男人不對勁，他快步走近，拎起男人的袖，“說，你看到了麽？”

力氣大得險些將人掐死，男人雙腳離地，青筋暴起，連忙涕泗橫流地求饒：“大人，我沒見過，是真沒見過啊......”

衛玠狠狠皺了皺眉，眼眸頃刻間黯淡了下來，沉默地松開了手，希好像又在奔波與尋找中變得渺茫，連他心裏也不由得産生了一錯覺。

他的目落在不遠一顆榕樹下，疲倦瘦弱的馬匹蜷著四條跪在樹前，車廂破舊而雜著野草，邊緣都有磨損的痕跡。

他旋過頭，厲聲喝問：“這馬車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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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認那個男人本不知竇綠瓊的去向後，衛玠沒有一猶豫，手起刀落便將他的頭顱給砍了下來，神漠然，只有指尖有一微微。

不過是為了竇綠瓊。

“接著找。”衛玠冷聲吩咐。

“是！”

從天黑到天亮，衛玠帶著人搜遍了這座村子，只聽幾個村民說曾在田埂間見過，腰上掛著一個小水壺，隨手撿草吃還一蹦一跳的，就連路邊的牛都哞哞了幾聲，但就是沒人知道去哪了。

衛玠的重新熱了起來，雖然還沒找到妻子，但好在確認十幾天前路過這時還活著。

這就已經很好了。

丹湖拿來幾個從村民家中買的饅頭粥飯，遞給衛玠，他沒有吃，近乎自一般祈求上蒼垂憐，能讓竇綠瓊好好活下來。

終于在村的另一頭，有一個婦人告訴他，那個渾破破爛爛撿雪吃的姑娘被東林村的邢大姐收留啦！前幾天還坐在們家門口的石凳上吃蛋哩！

衛玠踉蹌了一下，打聽清楚邢大姐家的方位後，迅速朝那奔去，一刻也沒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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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泛起魚肚白，皚皚白雪有化開的跡象，邢花粼的家中闖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風塵仆仆，即使面容瘦削也能從骨相中看出俊朗不凡之氣，姿自然拔卻有一頹然之氣，堆積在他上十分違和。

不聲地後退了一步，手上默默扛起菜刀，問道：“你找誰？”

“竇綠瓊，揚州首富竇老爺的獨生。”

衛玠強抑住心中的狂跳，如果不是念在眼前這個婦人收留過竇綠瓊的份上，他早闖進去找人了。

花粼瞪大了眼睛。

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了，去歲小姐在京城出嫁，嫁給素有潘安名的衛府二公子衛玠。

沉默了許久，就在衛玠已經徹底失去耐心時，緩緩開口：

“在屋裏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