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京城, 袁府。

天冷颼颼的，徐韶邁著聘婷裊裊的步子，由鴛機在一旁撐著傘，擋了細細碎碎的風雪。

路遇亭子, 見一紅長衫男子正與老者對弈, 兩人神專注，不曾出一聲談笑, 只是心計量著棋局。

徐韶凝視半晌, 側頭問：“那老者是誰？”

紅衫男子便是沐休的袁侍郎袁荊了。

鴛機答道：“老爺未婚時, 曾四雲游，結了不人, 那位老者便是原先在揚州時教過他釣魚弈棋的好友。”

袁家，是前朝的貴族，稱得上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袁荊今日能有這番就，與袁家倒是無甚麽幹系, 因他只是袁氏旁支的一個庶子, 讀書無名師教導，練武也沒有天分, 蓋因瘦削，袁父不大喜歡他。

不過, 他倒是隨了姨娘，生得一副好皮相，在族中日子倒也不算艱難。十幾歲時，沒有如其他兄弟一般勤勉好學以備科考，袁荊去求了父親, 懷揣些銀子，出門雲游四方, 以增長見識。

他後來的，是買的。此事只有邊親近之人與夫人徐韶知道。

徐韶：“去屋裏取那件蓮青鬥紋的鶴氅來給老爺披上，天這樣冷，他也不怕凍害病。”

鴛機捂一笑，“夫人這樣關心老爺，老爺心熱熱的，哪裏還會寒？”

“就你多。”徐韶覷一眼，冷眼看向袁荊，角勾起，“我是怕他不蝕把米，事沒算計，反把自己子搭了進去。”

鴛機收斂笑意，不敢說話了。把傘遞給夫人，自己則冒著小雪小跑去屋取裳。

徐韶又在原地恨恨看了他幾眼，轉走了。

—

最後一子落下，袁荊角揚起一抹勝利的笑容，擡手謙虛道：“先生，承讓。”

老者著棋局，嘆道棋差一招，自己技不如人。

“晴理啊，多年不見，你比以前大有長進。”

“願聽先生教導。”

“從前，你來揚州找我時，下棋急功近利，慣用險招，心思都擺在臉上。而如今，也知道收斂鋒芒，求穩求平求準了。”

袁荊笑了，目落在亭外，方才心之人灼熱的視線他怎會發現不了，只是不想因此分心罷了。

“承蒙先生誇贊，大概是因為了親後，心中有所顧念，所以失了冒險的勇氣罷了。”雖是這麽說，他面上含笑，一雙多桃花眼漾出更絢爛的彩，薄淺淺抿著，頗有些自得意味。

老者哈哈大笑幾聲，糙如石的嚨發出沉重的聲音，初見他時，袁荊風流倜儻，能言善道，端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誰能想到多年後，他會被一朵高豔海棠牢牢地鎖著。

“失陪。”袁荊適時起，吩咐下人們好生招待著，隨即便徑自走向了廊外。

踏過瓊碎玉，屋外新梅初綻，袁荊擡手折了兩枝，攏在懷裏，聞到撲鼻清香。

他推門而室，就見徐韶捧鏡梳妝，孤芳自賞，金銀釵環撒了滿桌子，橫七豎八堆排著。

“怎麽，誰又招你惹你了？”袁荊走過去，大手一搖卻將首飾給攪和得更雜了些，將人徑自抱在自己上坐了下來，慵懶地斜著。

徐韶一個不防，跌在他口，袖不小心將釵環掃落，掉在地面上，發出清脆鈴鈴的聲響。

深吸一口氣，“袁荊，你給我起來。”

“首飾壞了，還可以再買。”袁荊不以為意，徐韶卻驟然冷笑，看得他心裏發。

“左右你袁大人日進鬥金，商場場皆得意，幾件首飾對你來說算得了什麽？”

說完，徐韶冷哼一聲，淡紫繡鞋卻踩在了首飾上，狠狠碾了碾，乜了他一眼。袁荊眸底一暗，目略帶探究地看向，問道：“你真生氣了？”

為的什麽，總不是為的幾件首飾吧？他有些興。

徐韶沒說話。

他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知道，你是為了錢和面才嫁給我。你喜歡尊貴的婦人生活，用不完的致首飾，還有穿不完的漂亮裳......我如今都給你了，只要沒有要事，便在府中陪你，邊也沒有小妾，嘖嘖，究竟是夫君哪裏做得不對，我不明白，你同我說說？”

“我哪裏能怨你呀？”徐韶似笑非笑，翻面對著他，眼裏帶有些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惱意，“你說的都對，凡事都是我仰賴你，你對我千依百順，沒有一一毫不好。”

這話倒有幾分真心實意。

袁荊的手攀上的脖頸，然後是耳朵、面頰，惹起眼前人陣陣意，不自覺秀脯。送上門來的點心，沒有不品嘗的道理，他埋首咬，將妝奩臺一掃而空，將了上去。

“啪”一聲清脆的掌扇在他臉上，袁荊扭頭，面有怒意，目冷，“你——”

徐韶毫不懼，“那是我的首飾，就算是你買的，給了我就是我的，你憑什麽？”

整理好裳，面帶薄紅，沉著臉將地上的首飾一件一件地撿起來。

袁荊松了口氣，蹲在地上陪一起撿。尖銳的珠釵不小心刺在他指腹上，滲出小小的珠，徐韶注意到了，作頓了頓，沒在意。

將所有首飾收好後，袁荊小心翼翼地觀神，嘆了口氣，“好了，都是我的錯。你今日是怎麽了？點了炮仗似的。”

“我越來越看不明白你了。”徐韶終于開口，目咄咄人，“你如今年紀輕輕居正三品，名利雙收，袁家無人敢看輕你，昔日貴族上趕著結你，王爺也對你遞來橄欖枝。”

“你、我想要的什麽都有了，本該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卻不知你是怎地，豬油蒙了心？勾結這個員那個員外的，幹些傷天害理的事，先是販賣外邦奴隸，現在把手到了良民頭上，你究竟是為了滿足我，還是為了滿足你那填不飽的貪？”

說到最後，徐韶已是氣極，繃著臉。可著沉默不語的袁荊，冷笑一聲，幹脆把頭一撇不再說話。

從他開始做奴隸買賣起時就不高興了，後面出了曹家的事，更是日夜擔憂，生怕哪天自己就被卷其中。

沒想到他還不知收斂。

半晌過後，袁荊松開錮住的胳膊，悠悠道：“我竟不知，你何時如此富有正義了。”

不過，在徐韶發怒之前，他妥協了，接著說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就不做了。錢嘛，我已經賺夠了，你說安生過日子，我們就安生過日子。”

徐韶狐疑地看著他：“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袁荊聲，眉眼繾綣，見徐韶不再抗拒，又說：

“子夜，我從前不知你是這麽個想法，只想著給你更好的生活，才不擇手段。如今我明白了，沒有什麽比夫妻間舉案齊眉，鸞和鳴，對我來說更重要的。”

徐韶的態度這才和了些，不過，袁荊有一句話猜岔了。

道德，對于這種袞玉食多年的貴婦人來說，早就算不得什麽。

只是怕眼前唾手可得的平穩幸福轉眼煙消雲散罷了。

而袁荊看著妻子，突然陷了回憶之中。

—

轉睫彌日，終于到了離開揚州之際。

那天，馬車剛駛出揚州城，天上就浩浩地下起了一場大雪，彤雲布，朔風凜凜，雪積千木須臾，羽落大地頃刻白。

遂州離揚州極近，衛玠隊伍抄了小路，不消十日便可抵達。

風霜重，陣陣寒威穿軒帷，竇綠瓊哆哆嗦嗦地捧著手爐，裏哈出白氣，勾肩曲背，直呼道：“好冷啊，好冷啊。”

衛玠皺眉，看著被紙糊上的車窗，還有上蓋著的塞過棉花的被褥，明白了：原來是顆不耐寒的豆子。

還沒等他細想出個法子，竇綠瓊就擅自了鞋，把腳擡起來放他上，哭喪著個臉凄然道：“夫君啊，你幫我暖暖腳罷，我的腳要凍死了。”

衛玠手探去，果真極冰，似在寒潭水中浸泡過一般。

該怎麽幫取暖呢？男子的膛最熱，其次是腹部，可是隔著裳，似乎也不到火熱......衛玠猶豫，心思百轉千回之間，手上先腦子一步反應，已經徑自解了裳，將姑娘小氣圓潤的腳放了進去。

“唉。”他嘆口氣。

“呼。”竇綠瓊長舒口氣，腳尖翹了翹，像圓潤的蓮蓬般可，“夫君，我暖和了。”

極熱與極冰相，苦的只有衛玠。也罷，他原本就憐惜驟然離家，這幾日對千哄百順，凡事沒有不依的。反正那麽多事都做了，也不差這一樁。

過了會兒，將冷氣傳遞給衛玠後，他的膛變得跟自己一樣冰，竇綠瓊暖和了，就嫌棄地收回腳。

“夫君，我們還有多久到啊？”

“半日。”衛玠悶悶地答，重新扣上袖。此刻，他們倆人像極了歡後提上子就跑的男子與被冷落的小媳婦。

“好快。”驚呼。

碧山和丹湖先兩人一步前去遂州整理宅邸，安排仆從，等他們抵達時，便可直接住上了。

而此刻，早就接到消息的遂州員們，齊齊等候在了衙門外。

直到一輛標有衛府標識的車馬緩緩出現在城門外時，遂州知府楊熊穿寬大墨藍袍，低頭垂眼，率領衆人紛紛跪下，雪落滿，齊聲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