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

赫連梟渾。

他凝視著對面的慕灼華，目如狼般灼熱而危險，卻又克制地保持著距離。

慕灼華被他盯得坐立不安。

這男子顯然識得，可哥哥臨終前的囑托言猶在耳——

不要追尋那失去的四年記憶。

自己心底也莫名抗拒著那段過往，仿佛那是個不能的傷口。

“雨停后，公子便離開吧。”

赫連梟眼睫低垂，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影。

良久，他沙啞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你...忘了我。”

慕灼華坦然迎上他的目，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

“嗯，忘了。”

赫連梟指尖深深掐掌心：“你既知道自己失憶，就不想知道我們...”

“不想。”

打斷得干脆利落。

“能被我忘記的，原就不配再被想起。”

看向窗外雨勢漸停——

“公子，雨停了，請回吧。”

赫連梟突然悶哼一聲，手捂著心口，手肘撐在案幾上。

心口蠱蟲噬咬的余痛仍在脈里游走。

可此刻，慕灼華輕飄飄一句話，竟比前三日室中的萬蟲鉆心還要痛上百倍。

失憶后的更會誅心了。

慕灼華蹙眉看他蜷的影，終究還是問出口：“你...怎麼了？”

前三日的蠱毒發作讓他元氣大傷，卻還是低低笑出聲來。

“你這話...當真傷人。”

赫連梟抬起蒼白的臉，眼底是讀不懂的執念與痛楚。

慕灼華微微撇，眼中閃過不解——

這就傷人了？

赫連梟深吸一口氣。

“既然不愿想起從前...那我們重新開始，可好？”

這話讓慕灼華眉頭鎖得更。

雖不記得往事，卻也聽得出其中深意——

眼前這男子，多半曾與有過糾葛。

“不必了。”

“我已為人婦，雖夫君早逝，但此生不會再嫁。”

“夫君？”

赫連梟突然抓住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吃痛。

“你的夫君明明是我！”

話一出口才驚覺失態，慌忙松手，只怕弄疼了。

慕灼華瞳孔猛然收。

若真如他所言，那缺失的四年里，竟曾嫁為人婦？

忽然想起住持的話——

這幾日廟門閉，香客不許進。

再兩項坊間傳言，這幾日似乎是貴妃忌辰？天子會親臨祭奠。

眼前這個渾的男子...

莫非就是當今天子？

思緒如電石火般閃過：

難不已經嫁紫原和親過？

那哥哥又是如何將救出？

雖然知哥哥手段通天，曾經三國混戰時期，慕氏利用戰局勢迅速擴張商業版圖，通過軍需貿易與報易獲取巨額利潤。

金朝被紫原吞并后，慕氏安在金朝朝堂的勢力遭到紫原朝廷的全面清查，損失近三核心據點，但還是仍保留了部分暗樁。

紫原侵占南朝后，赫連梟推行嚴苛的管制政策，慕氏被迫全面轉地下經營，僅保留基礎商貿業務維持表面運作。

直至貴妃亡，朝廷監察力度減弱，慕氏抓住時機重整旗鼓。

通過偽造份文書、建立多重商業掩護等手段，逐步恢復在各領域的滲布局。

慕灼華忽然打了個寒。

是了，能讓哥哥這般忌憚，甚至臨終前仍叮囑莫要尋仇的，普天之下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有誰？

他寧愿永遠活在懵懂中，也不愿以蜉蝣之，去撼參天大樹。

慕灼華眸中溫度驟降。

本已決意按兄長所愿，就此平淡度日。

可眼前之人偏要撕碎難得的平靜。

“公子可要想清楚了，做我的夫君是要折壽的。前未婚夫因我生死未卜，我的丈夫更是英年早逝。若你要做這續弦——”

話音未落，倏地近。

“怕是也要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這些年在慕氏獨當一面，早將溫的表象淬煉鋒。

赫連梟本就因為蠱毒淋雨，臉微微慘白，此時也只是自嘲般再次表明份。

“夫人說錯了，我才是......原配。”

后兩個字他幾乎咬著后槽牙說出來。

“死的那個...不過是個趁虛而的賊子。”

慕灼華指尖掐掌心，卻不住心頭翻涌的煩躁。

眼前這個自稱是夫君的男子，作為帝王，聽聞與他人婚竟無半分怒意——

是當真骨，還是另有所圖？

若真深至此，又怎會寧可忘卻前塵？

仇人近在咫尺，想為哥哥報仇，但......因為沒有以前的記憶，又不知道如何拿分寸。

若是恢復以前的記憶，只要問問巧菱，總有可解之法，只是......

答應過哥哥，不恢復記憶，不去涉險，不沉浸在仇恨中。

“公子請回。”

突然抬眸，“前塵俱焚，如今我不需要丈夫。”

赫連梟離開了。

但沒完全離開，他住進了本的禪房。

好不容易再次見到，赫連梟并不想用以前的方式將人綁在邊，他必須了解清楚發生了什麼，才好對癥下藥。

“查。”

他對暗只吐出一個字，聲音冷得駭人。

不過半日，暗衛便呈上報：這三年，慕灼華與那所謂的“亡夫”，會時不時來京城，但更多時間是游走江湖。

而口中那位“夫君”，赫然就是當年的假兄長，那個將從他邊劫走的慕鈺凌！

赫連梟眸鷙如淵。

當年慕鈺凌與太后聯手設局，讓他誤殺了慕灼華的養母——

那個被視若親生的婦人。

正是這份債，才讓他當初不敢讓太后道破真相，只能暗中準備將往事一一掩埋。

可惜天意弄人，一切都沒來得及。

是慕鈺凌在他登基大典上布局，助遠走高飛。

若無此人從中作梗，他與慕灼華何至現在這樣？

思及此，他竟生出一快意。

幸好當初沒給慕鈺凌留活路，否則失憶的慕灼華早與那人雙宿雙棲，哪還有今日的重逢？

他自知此舉卑劣。

可帝王心，本就浸著鮮。

慕鈺凌膽敢虎口奪食，便是自尋死路。

莫說私怨，單論律法，那逆臣早該萬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是......慕鈺凌終究是慕灼華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