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宮的窗欞外，細雪無聲飄落。

慕灼華倚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冰花凝結的紋路。

這場雪，怕是今冬最后一場了。

殿炭火將盡，寒意漸漸滲骨髓。

赫連梟已有兩月未來。

出神地著庭院里積滿雪的枯枝。

哥哥似乎總能悉赫連梟的一舉一，連赫連梟心中的盤算都了如指掌。

幸好早知文勛侯之事是哥哥的手筆......

否則，在赫連梟那夜肆意折辱后又將棄之不顧的這些日子里，哥哥再給喂下那些令人昏沉的藥，問要不要離開——

大概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吧。

“巧菱，我原以為這次能為自己活一回。”

“可兜兜轉轉，不是落在赫連梟的棋盤上，就是跳進哥哥的圈套里。”

知道，此刻赫連梟定在調兵遣將，為攻打南朝做最后準備。

將囚在這昭華宮里，無非是怕得知消息后做出什麼瘋狂舉。

而皇后之位，不過是另一條拴住的金鎖鏈——

既是安，也是補償。

“娘娘想怎麼走，奴婢就陪您怎麼走。”

巧菱將暖爐放在膝上。

慕灼華著窗外漸暗的天。

“巧菱，不管你不信不信，我來紫原前就知道赫連梟會一統天下。”

聲音輕得像雪落。

“所以，來之前，我就知道自己要什麼。”

巧菱：“娘娘想要什麼？”

“我要延續慕家榮耀，要改寫慕家結局，要蕭君翊悔不當初，要李紜機關算盡卻一場空。”

“而我......”

上自己冰涼的面頰。

“要冠加冕，母儀天下。既生在權貴家，就該登上至高。”

自從那個夢中醒來后，慕灼華就像有了執念一般。

“娘娘所求，奴婢拼死也會助您達。陛下既已親口許您后位......”低聲音，“待來日誕下龍嗣，這中宮之位便再無人能撼。”

“我要的，當真都能得到麼？”

“可現在的我厭惡他永遠居高臨下的姿態，厭惡我走的每一步都落在他算計之中，更厭惡......我的結局都在他的掌控中。”

初到紫原時，慕灼華是心甘愿走進赫連梟的棋局。

他要一個能與烏蘭琪分庭抗禮的寵妃，便做那朵艷帶刺的玫瑰。

他要用迷南朝視線，便配合著演好這場戲。

這本是一場各取所需的易。

可如今印即將到手，心底卻涌起更多不甘。

不赫連梟，卻偏要獨占他的意。

要的不是敷衍的恩寵，而是他發自心的尊重與珍視。

要高高在上的帝王為俯首，而不是霸道專橫地將囚作籠中雀。

只是這世間，權勢尚可握在掌心，帝王心卻比春冰更易消融。

今日許后位，明日或許就能轉贈他人......

所以，哥哥要與立下那個賭約。

巧菱雖然來皇宮不久，但是就到了陛下折辱娘娘，所以也明白娘娘現在心中所想。

“娘娘，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待娘娘生下皇子，待他為儲君，無論是暗布殺局，還是當庭對峙，這乾坤之位怕要顛倒過來 —— 不是娘娘困于九重宮墻，而是陛下困在娘娘織就的天羅地網中。”

巧菱垂眸掩去眼底暗，輕飄飄地說出大逆不道之語。

慕灼華低低笑出聲來。

“好丫頭......”

無論是夢中陪一起來紫原的巧菱，還是眼前這個為謀劃弒君的巧菱，都是唯一真心待之人。

巧菱說得也在理。

呂后從隨夫起義到執掌大權，熬過了整整十四載春秋。

武帝從初宮闈到登基稱帝，更是耗費了五十三載。

就算真的登上后位，往后要面對的宮闈傾軋、帝王薄幸，都不過是必經之路罷了。

王敗寇，唯有最終的贏家才有資格書寫史冊。

只是......

慕灼華挲著腕間的玉鐲，眉頭微蹙。

哥哥那個賭約，似乎十分篤定赫連梟定會毀諾？

若真有那一天，究竟會因為什麼？

難道還是因為文勛侯嗎？

慕灼華思考這些想得頭疼，但現在被囚在昭華宮中不得自由，那不妨——

給赫連梟和哥哥都找些麻煩。

“吱吖——”

殿門輕響打斷了慕灼華的思緒。

抬眸去，慕鈺凌一襲月白錦袍踏室，后跟著低眉順眼的玲瑯。

慕灼華攏了攏襟，端正坐姿。

只見兄長從玲瑯捧著的漆盤中取出一碗黑褐湯藥。

“今日的藥。”

慕鈺凌聲音溫潤。

這是調理宮寒之藥。

不過慕灼華心知肚明——

這藥既調理子，又摻了哥哥的藥。

所以，若想懷孕，就不得不喝。

慕灼華接過藥碗，長睫微，仰頭一飲而盡。

“哥哥，告訴我這兩個月外面發生了什麼吧。”

慕鈺凌廣袖微拂，坐在旁邊。

緩緩道：“赫連梟正在南郊親自督查兵鑄造，還召回了潛伏南朝多年的暗樁。他們在繪制邊防輿圖，日夜商討.......攻伐南朝之策。”

“至于阿茹罕，解毒后一直跟隨在赫連梟邊......形影不離，出謀劃策。”

“哥哥對紫原朝堂之事，倒是了如指掌。”

“不過是安了幾個耳目罷了。”

“耳目？南朝與紫原相隔千里，哥哥的手如何能得這般長？”

茶霧氤氳中，慕鈺凌角微揚。

“待婳婳隨哥哥離開那日，哥哥自會與你細細分說。”

茶盞被重重擱在案上，濺出幾滴茶湯。

慕灼華別過臉去，側臉在宮燈映照下顯得格外冷清。

“惱了？”

慕鈺凌手想的發，卻在半空停住。

“從前的哥哥，絕不會讓我半分委屈，也不會做傷害我的事。”

“哥哥怎舍得傷你？文勛侯之事雖讓你蒙冤，可也讓赫連梟現了原形。你要謀他的權，哥哥助你。”

“但你若謀他的心......傷的只會是你自己。”

“我謀他的心，不過是為了更好地謀他的權！我不會因為赫連梟傷心。”

慕灼華突然轉，眼中燃著幽火。

“哥哥此舉，倒讓我在他眼里了蛇蝎婦人。”

沉默在兄妹之間蔓延。

許久，慕鈺凌輕聲道：“是哥哥思慮不周。往后，哥哥絕不會再違背婳婳的心意行事。”

他手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淚，“不惱了，可好？”

“既然這罪名我已擔了，”慕灼華突然抬眸，眼底閃過一狠厲，“不如哥哥幫我殺了文勛侯。我確實，厭至極。”

殿霎時寂靜。

看著兄長微蹙的眉頭，心底涌起一快意。

赫連梟必定在文勛侯邊加強了戒備，更何況現在文勛侯還在赫連梟的邊，倒要看看，是兄長的暗棋更勝一籌，還是赫連梟的防守固若金湯。

“好。”

慕鈺凌忽然展一笑，仿佛方才的遲疑從未存在。

“只要是婳婳想要的，哥哥定讓你如愿。”

“那就別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