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青煙在殿蜿蜒，太后手中的翡翠佛珠忽地一頓。

“皇帝方才說什麼？”

太后緩緩抬眸，保養得宜的面容上每一道皺紋都凝著寒意。

赫連梟負手而立，玄龍袍上的金線云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兒臣要冊封熙妃為貴妃。”字字如鐵。

“啪！”

太后一掌拍在紫檀案幾上，震得茶盞中碧螺春起劇烈漣漪。

“荒唐！”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一個進獻的南朝貢，也配執掌紫原后宮印？”

赫連梟眸沉如寒潭：“母后，這是朕的后宮。”

“皇帝！”

太后猛地站起，冠上的東珠劇烈晃。

“如今中宮空懸，貴妃便是后宮之首。你要讓一個異國子，日日命婦朝拜？”聲音陡然尖銳，“讓滿朝文武對著南朝公主三跪九叩？”

“從踏紫原那日起，就不再是什麼南朝公主。”

赫連梟抬手，一枚羊脂玉佩從袖中落，“這是朕親手給戴上的龍紋佩——是朕的人，是紫原的人，馬上，會是朕的貴妃。”

太后瞳孔驟——那玉佩上的蟠龍紋樣，分明是帝王專屬。

“你......”聲音發，“你抬舉南朝貴，這是要寒了滿朝將士的心！”

赫連梟突然冷笑：“母后當真在乎將士？”他近一步，“那為何當年先帝要送淑妃去和親時，您以死相？”

太后踉蹌后退，撞翻了后博古架上的琺瑯彩瓶。

太后深吸一口氣，生生下翻涌的怒火。

緩步上前，聲音忽然放輕，卻字字如針：

“皇帝......”眼底閃過一痛，“熙妃因避子湯一事已經閉宮三日，這是在拿你的愧疚。”

“雷霆雨，皆是君恩。這般放肆，是在挑戰帝王威嚴。”

“如今朝中多雙眼睛盯著？斡亦剌惕氏剛折了個烏蘭琪，你轉頭就抬舉仇敵之？”

“讓滿朝文武如何想？讓紫原百姓如何看？”

突然提高聲調，“你要史書記載你為個南朝子昏庸無度嗎！”

赫連梟負手而立。

他眸深沉如古井：“母后多慮了。”

“朕執掌天下多年，每一步棋落在何，都經過深思慮。”

他指尖輕叩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冊封熙妃為貴妃，于朝局有利無害。”

烏蘭琪的死已傳到斡亦剌惕氏的耳中。

那群老狐貍忍了這麼久，也該出獠牙了。

正好借此機會，將他們連拔起。

至于慕灼華......

赫連梟袖中的手指無意識挲著玉佩。

在偌大的紫原無親無故，賜家族爵位是空談，賞金銀珠寶又太過淺。

唯有這貴妃之位，能讓在后宮真正立足。

“皇帝！”

“你當真要為一個人了朝綱？”

赫連梟抬眸，對上太后質疑的目。

太后的眼神分明在說：一個被所的帝王，如何能保持清醒？

他忽然冷笑，眼神譏誚：“朕顧的正是朝局。”

“南朝使節下月進京，朕要讓他們看看，他們的公主，在紫原是什麼分量。”

這盤棋，每一步都落在他的算計之中——烏蘭琪的死，慕灼華的盛寵，朝堂勢力的清洗，乃至即將到來的南朝使節......

屆時滿朝文武都將親眼目睹——他們的帝王是如何“沉迷”。

而這份“沉迷”，正是讓敵人放松警惕的最好偽裝。

唯有一樣，超出了他的預料。

那便是他自己竟了局中人。

慕灼華那雙含淚的眸子夜夜夢，滿懷期待喝下的避子湯如附骨之疽。

他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場權謀游戲，卻不知何時——

戲假真。

太后突然將佛珠狠狠砸向殿柱。

“好！好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

“今日你若踏出慈寧宮，冊封熙妃為貴妃，哀家就吊死在這橫梁上！讓天下人都看看，你是如何為了個妖妃死生母！”

赫連梟眸驟冷，玄廣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起。

“母后若敢尋死，護國公府三百余口，明日就會掛在城墻上風干。”

太后看著兒子決絕的背影消失在殿中，終于癱倒在墊上。

淑妃從描金屏風后緩步走出，指尖死死掐著掌心，卻覺不到疼。

——陛下竟能為一個子做到這般地步？

眼神木然，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陛下方才的模樣。

執掌生殺的帝王，何時對人低過頭？

可為了哄熙妃回心轉意，他連太后的以死相都不放在眼里......

“太后......”淑妃聲音發，像吞了一把沙礫，“陛下他......當真對熙妃了心？”

十幾年了，以為帝王無心。

朝堂上殺伐果決，后宮里雨均沾，從未見他對誰特別。

寵烏蘭琪是因為烏蘭琪的家世，寵是因為太后這層意，寵其他妃嬪，是帝王興趣，但也僅僅是興趣......

淑妃甚至慶幸過——既然陛下不會為任何人破例，那也不算輸。

可如今......

太后猛地攥住的手。

“哀家原想著，一個不能下蛋的凰，留著也無妨......”渾濁的眼底閃過一殺意，“現在看來，是留不得了。”

淑妃怔怔著自己手背上滲出的珠。

忽然想起那年春獵，陛下親手為系上披風時，曾天真地以為，那就是帝王最溫的模樣。

原來真正的溫，是能為一個人對抗一切.......

暮沉沉，赫連梟來到昭華宮。

廊下的宮人慌忙跪拜，卻被他一個手勢止住了聲響。

“娘娘尚在歇息......”玲瓏捧著藥盞，聲音細若蚊蠅。

赫連梟徑自掀開珠簾，鎏金燭臺映出榻上那道背對的影。

素白中裹著單薄肩背，墨發鋪了滿枕，連呼吸都輕得仿佛不存在。

赫連梟知道沒睡著。

“朕帶了兩個禮。”他在床沿坐下，玄龍袍掃過錦被，“一個在這圣旨里，另一個......”他俯，溫熱氣息拂過耳畔，“與慕家有關。”

錦被下的影微微一僵。

果然，提到慕家，再裝不得睡。

慕灼華緩緩轉，烏發間出一雙清凌凌的眼。

“慕家？”嗓音微啞，像是許久未開口。

赫連梟將明黃圣旨遞過去，“先看第一個禮。”

慕灼華展開時，燭火恰好映在“冊封貴妃"四個朱砂大字上，晃得瞳孔微。

指尖無意識挲著綢面，半晌才道：“臣妾......謝陛下。”

赫連梟順勢握住冰涼的手，告知了一個讓慕灼華晴天霹靂的消息。

“南朝傳來報，慕相被幽府中，三月后全族流放嶺南。”

“啪嗒——”

圣旨落在地。

慕灼華猛地抓住他手腕，“怎麼會......”

哥哥明明承諾過會護住慕家！

“莫急。”赫連梟反手將纖指包掌心，“待流放途中，朕派人接應，接你父母來紫原頤養天年，可好？”

慕灼華眼底倏地亮起一簇火苗，又迅速垂下羽睫掩住：“陛下......當真？”

“君無戲言。”

他順勢將人攬懷中，到懷中人罕見的乖順，多日繃的心弦終于稍松。

慕灼華靠在他肩頭，嗅著濃厚的龍涎香，角無聲勾起——

貴妃之位已得，父母安危有，如今只等......

南朝使團京。

閉了閉眼。

夢中那個帶著李紜前來的蕭君翊，也該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