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他和的命運，竟也有過……

趙明臻側著臉, 欣賞著燕渠陡然凝滯的臉。

把聲音放得很輕，故意道：“本宮又不是在看春宮，燕將軍怎麽這幅表？”

燕渠的目很快從輿圖上挪開了，驚訝亦只有一瞬。

雖說輿圖是機要之, 不可能在市面上流傳, 但常年行商的商隊、走鏢的鏢局, 也會口口相傳、留下記錄，只不過比軍中所用要潦草太多。

趙明臻眼前這份, 顯然就不是軍中所用的版本。

燕渠的視線緩緩上移，落在趙明臻眉間：“臣竟不知, 長公主對邊關局勢如此掛心。”

……至于話裏話外那些不合時宜的調笑，他的耳朵已經會自忽略了。

這反應好生無趣, 趙明臻嘁了一聲，隨口道：“本宮想要了解，自己的駙馬在哪裏建功立業，不可以嗎？”

燕渠不信這番說辭，不過沒追問，只道：“夜已深, 不知長公主到底想要與臣說些什麽？”

趙明臻倒也還記得正事，沒再玩笑。

不然這個點, 早睡下了。

掩小小打了個呵欠，才道：“兩件事, 頭一件下午已經派人去過你府裏知會了。”

燕渠挑了挑眉，道：“臣還以為，長公主只是客套。”

下午那會兒他還在燕府，正要去宮裏和皇帝稟明軍，他的兄長燕池, 便來書房敲門找他，言道長公主府來人，說是要請他們去府上做客。

那時燕渠已經意外過一次了。

趙明臻瞧他表，已經能猜到他心裏七七八八地在想什麽，不由冷笑一聲，道：“燕將軍擔心本宮刁難你的家人不？我還不至于如此不知禮數。明日晚上，讓他們來就是了，我也就走個過場，主要還是你們一家人一起吃頓飯。”

在婚以前，趙明臻自然嫌棄燕家的份太低微，嫌棄燕渠配不上，但現在木已舟，踩燕家、踩燕渠的臉面，和給自己一腳也沒區別，自然不會去做那損人不利己的事。

燕渠垂下眼簾，應道：“長公主擡舉，臣自是心領，并沒有誤會。”

“諒你也不敢。”趙明臻哼了一聲，又道：“你我新婚，在你還在京城的這段時間，不好別府另居，你若是想要和家人住在一起，把他們接來公主府就是。”

剩餘的話沒明說，但是想來燕渠是能明白意思的。

尚公主本質上，和接他的親人京一樣，都是皇帝讓自己安心的手段。說得難聽點，他日燕渠若回到北境，他的家人估計得在京為質。以長公主的份，到時可以在京中，庇護他的家人。

燕渠起，淡淡應道：“多謝長公主意，但移居就實在不必了。”

這會兒，趙明臻終于覺出他態度平平，不免有些意外。

提到自己的家人，這人怎麽也還是沒什麽波瀾？顯得這些施恩籠絡的小手段很無趣。

他們這些武將，當真對待淡漠如斯？

趙明臻皺了皺眉，看向燕渠的眼神有些複雜，不過也懶得糾結，轉而又道：“第二件事……今日燕將軍匆匆進宮，可是邊關有了新的軍？”

聞言，燕渠的神終于起了變化：“臣該誇長公主料事如神，還是耳目通天？”

趙明臻睨他一眼：“能讓燕將軍急匆匆趕宮闈的，除了軍有變，還能是什麽原因？”

倒是想在前人，問題是有那麽好嗎？至于燕渠邊……他才回京幾天？

話已至此，燕渠卻還沒有主張口，說今日進宮稟報了什麽，趙明臻冷笑了一聲，起道：“燕將軍允諾本宮的忠誠，便是這樣表現的嗎？”

想撂臉子走掉，起後才回過味來——這兒明明是的地方，要走也不該走。

問題是人已經站起來了。于是只好繃著臉，挪步到門口，啪地一下推開了殿門。

“不樂意說就滾出去。”擡了擡下，冷哼道：“你信不過本宮，本宮也信不過你。”

已經立冬了，京城的夜又冷又長，一開門，冷風就灌了進來。趙明臻的肩膀本能地瑟了瑟，下一秒，居然真的看到燕渠起了，還朝這兒走過來。

放狠話當然不是為了把人真的趕出去，而是想達到自己的目的。

見他似乎真的要走，趙明臻怔住了。

可還沒等想好該怎麽做，燕渠忽又停步，站在了前。

形高大的男人站起來，簡直像一堵牆，把意圖竄進溫暖寢殿中的冷風堵了個嚴嚴實實。

趙明臻本能地警惕起來：“你做什麽？”

燕渠出手，把殿門輕輕帶攏了，神倒是如常：“長公主若寒生病，臣可吃罪不起。”

趙明臻皺眉，道：“你別轉移話題。今日在宮裏，你到底都和皇帝稟報了什麽？本宮是大梁的長公主，難不還會洩你的軍給誰嗎？”

顯然已經在發作的邊緣，燕渠輕輕一嘆，終于是道：“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在想，要如何與長公主道來。”

說話的時候，他站在側，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有了臺階，趙明臻倒沒有再拿喬。

坐回案前，正要追問，燕渠卻先一步拿起了硯臺上擱著的彤管，在的輿圖上添了幾筆。

他確實沒念過幾年書，拿筆的姿勢不太端正，不像拿筆，倒像提刀。

趙明臻蹙著眉，正要糾正，一低眼，卻見原本潦草的輿圖，在燕渠的勾畫下，變得詳實細了許多。

燕渠頓了頓，又在阻隔烏爾霄汗國和北狄之間的浮斷山脈上，畫了一個小小的箭頭。

趙明臻看懂了他的意思，緩緩擡眼：“你的意思是，北狄已經投向了烏爾霄？”

燕渠點頭，道：“已如實稟明陛下。”

趙明臻皺眉盯著那只箭頭，良久才道：“如果北狄卷土重來，那會怎樣？”

燕渠搖了搖頭，道：“不只是北狄的問題。烏爾霄汗國這幾年勢頭很猛，對外擴張得厲害，若非山脈阻隔，他們早就把手往這邊了。”

趙明臻漸漸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也就是說，烏爾霄會利用北狄，越過山脈開疆拓土？”

燕渠沒回答，只道：“所以今日，我與陛下建言，趁這些人還沒落穩腳跟，先打一仗，打退了烏爾霄的膽子，才能保北境幾年平安。”

燕渠沒說皇帝是如何答複的，但是趙明臻心裏已經能猜到了，忽然也知道了，為什麽問起此事，他會那般言又止。

趙景昂不會答應的。

首先，作為皇帝，他還沉浸在上一次大敗北狄、收複失土的餘韻中，難免不把可能的敵人放在眼裏。

其次，如今國力空竭，能打完前兩年都是咬著牙，他不可能把所有的資源都調配給北面。

最後……

也許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趙明臻擡眸看向燕渠，仿佛不忍心般嘆了口氣。

也許，趙景昂還會覺得，是燕渠誇大了事態的危險程度。此番請戰，也不過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回到北境的理由和借口。

燕渠察覺了眼神中的嘆惋之意，挑眉道：“長公主這是何意？”

被他看出來了，趙明臻惱怒般扭過了頭，道：“你管我什麽意思。”

可說完，卻還是又轉過了臉來，認真地道：“本宮也會想辦法的，燕將軍。”

的眼神純粹明淨，不摻雜任何試探的意味，燕渠微微一怔，隨即垂下眼道：“長公主這是希，臣早日回到北境？”

說實話，下午在紫宸殿的時候，他心裏都沒想起趙明臻來。

現在并不是講兒長的時候，他與之間，也不存在談說的分。

可這會兒，燕渠才驀然發覺，一旦他離開京城，似乎……

這位長公主殿下，是不可能紆尊降貴，和他一起離開的。

本就只是互相利用，也沒有這個必要，和他一起去吃苦寒之地的風沙。

那就……再見不到了？

想到這兒，他忽然有一瞬茫然。

“不只是為了你。”趙明臻卻難得認真地道：“多年兵戈，那麽多百姓死在北狄手裏，為大梁長公主，我當然希，北狄人死得更幹淨一點，不要再卷土重來。”

所以在最開始，盡管抗拒賜婚，但是并不討厭作為將軍的燕渠——作駙馬另說。

燕渠很見這樣的一面，不由道：“是我小看了殿下。”

趙明臻垂著眼，但眼尾的弧度依舊鋒利而上挑，“也不只是因為這個冠冕堂皇的原因，我自己也很討厭北狄人，算是私仇。”

明顯有話想說，于是燕渠問了下去：“長公主此話怎講？”

趙明臻盯著眼前的輿圖，脊背一點點直，直到上椅背：“你沒聽說過嗎？六年前，大梁大敗的那一場，北狄悍然京上殿，還敢求娶公主。”

燕渠的瞳孔了。

他在北境，如何能不知曉這場戰敗？

只是在今日之前，他從未把這一切和趙明臻聯系在一起。

“本宮名聲最響，北狄人張口要的就是我。”趙明臻的眼底終于出現了一點郁的：“我不願意和親——我當然不願意，可是我的不願意，并不重要。”

燕渠啞聲道：“和這次的賜婚一樣，你不願意。”

他似乎明白了趙明臻在抗拒什麽。

其實以的份，下降給哪位臣子都不會過得差，厭惡的，是這種人擺布的滋味。

“一樣，也不一樣。”趙明臻搭在桌邊的手漸漸用力，用力到指節發白：“這次賜婚，我不願意，旁人最多說我不識好歹，但那一次是和親，我……”

“我不願意，我就了大梁的罪人。他們說，能用公主擺平的戰爭，何須再靡費兵馬，他們說我天下萬民供養，也到了該付出的時候了。”

那一次，只有徐太後和趙景昂，依舊頂著所有的力，想盡了各種辦法挽留。

趙景昂那時為太子，本就在風口浪尖上，卻還是為了，在朝堂上公然與皇帝抗爭。

想到這兒，趙明臻吸了吸鼻子，緩了緩才道：“連我自己都快覺得，世人說得實在有理，也許我了這些榮華富貴，就活該去做他們北狄人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妻子。可後來……”

只是稍作停頓，聲音卻忽然就愉快了起來，仿佛那時僥幸險的雀躍，也綿延到了今天。

“可後來，竟然有人潛敵營，把那北狄的大王給殺了！”

北狄各部落本就松散，頭領一死，大大小小的勢力又陷了爭搶和，一時間，只得偃旗息鼓，暫時退開了北境。

“對了，你長年在北境，當年刺殺北狄大王的人，沒準也打過照面。”趙明臻看向燕渠，道：“那人是桓府的大都督之子，聶聽淵。”

“說起來，這件事簡直像傳奇故事一樣，這個聶聽淵當時是被北狄人擄走了，可最後，他不僅從草原逃出生天，還刺殺功，帶回了那顆北狄王的頭顱。”

“後來，我派人送過禮給他，只是地太遠，倒也沒見過這位。”

趙明臻話音一落，寢殿倏然就安靜了下來。終于發覺不對——眼前的男人，似乎有點太沉默了。

“怎麽了？”不解地問：“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燕渠雖然寡言，可也不至于話這麽，何況講起當年戰事，早就從軍的他應該很有話聊才是。

燕渠像是才緩過神來，道：“當年戰敗，臣在前線，自覺沒臉與公主說話。”

趙明臻皺了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沒……”

安坐京中的又有什麽資格，去怨怪邊關的將士，沒有打贏那一仗呢？

燕渠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道：“長公主，夜很深了，該睡了。”

其實趙明臻還不太困。

方才說起舊事，就像旁觀了自己的人生，瞌睡勁已經醒得差不多了。

但是確實很晚了，點頭“嗯”了一聲，起，又囑咐燕渠道：“是該睡了，你去洗洗，今天本宮讓下人多備了一只浴桶。”

是當真喜潔，還記著這個呢。

燕渠失笑：“謝長公主恤。”

——

和昨晚一樣，燕渠在床下打了個地鋪。

漆黑的夜裏，他躺在公主府溫暖的寢殿裏，忽覺世事實在無常。

六年前，那場戰敗後，桓府大都督的公子，亦在前線落于敵手，被北狄人擄去當了俘虜。

大都督子心切，在軍中征集能人，去救自己的兒子。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而他恰好缺錢。

草原的霜夜冷極了，他面無表地提著那位大都督的公子，避開沿路看守的守軍。

就要離開之時，他卻突然頓住了腳步，急得那位聶公子跳腳。

“你幹什麽！還不快走！”

他注視著亮著燈的、最大的那只營帳，向了腰間的短刀。

……

一直以來，燕渠心裏都沒什麽波瀾。

冒功就冒了吧。

至他拿到了允諾的賞金，并且用這筆錢，治好了長嫂的病。

可現在。

燕渠忽然覺得有些慶幸，也有些神奇。

慶幸那顆頭顱，發揮了這樣大的用場。

而神奇的是，在那封賜婚的聖旨之前。

他和的命運，竟也有過這樣短暫的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