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海生心一，表面上卻還是不甚在意地笑，回道：“醫生想得多是正常的。但是爸做完手才多久，不會。”

張雪蘭也點頭，笑著拍拍丈夫的手，“嗯，咱爸是個有福氣的人。”

*

營區這邊。

掛斷電話后，錢多多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把出卡往包里一塞，大步出門。

往食堂方向疾行的路上，掏出手機給薛衛打電話，告知對方自己家里人生病，需要請半天假去醫院。

薛干事對這一突發狀況表示了十二萬分的理解。他安錢多多幾句后，又叮囑道：“錢老師，你先去醫院，如果有需要我們這邊幫忙的，只管提。”

錢多多激不盡，結束通話后又去了趟食堂后廚，向崔育榮等人說明況，并許諾午飯之前盡量趕回。

知會完，轉頭離去，同時在手機上發出一個網約車訂單。

邊等平臺接單，邊箭步如飛直奔營區大門。

這會兒還不到早上七點，天未亮，整個世界籠在一片薄的晨霧里。

跑的人群已經散去，訓練場只剩零星幾個晨練的戰士，哨塔上的巡邏探照燈左右掃，發出的白森冷而威嚴。

看著車界面上的“等待接單中”提示語，錢多多皺眉，輕咬了下瓣。

住營區才幾天，打車次數不多，之前都沒發現這里打車如此困難。

訂單已經發出了整整八分鐘，仍是待接單狀態。

難道是現在時間太早，石水這邊又太偏，還沒有司機師傅到附近跑單子？

也不知道爺爺那邊況怎麼樣了……

須臾，錢多多點下“取消”鍵，重新車，繼續等待。

正沿著大門附近的小路焦灼踱步，忽地，一陣汽車的引擎聲從后傳來，吸引了錢多多的注意。

下意識轉過頭。

兩束車燈直而來，和的近，像巨低頭時溫的眼。

一輛純黑越野車沿車行道緩慢駛來，距離已經不足二十米。

錢多多眨了下眼。

這輛車，似乎有點眼？

神游天外的兩秒間，越野車已經駛近至左側。駕駛室的車窗落下，一張英俊朗的臉龐映錢多多視線。

看清對方的五，眸突的一跳，直接喊出聲：“陸隊，你這是要出門？”

“嗯。”

陸齊銘天沒亮就被司令去說事，讓他派人去接兩個從東部過來流的老專家。

回宿舍經過406，正好聽見里屋傳來姑娘打電話時的談聲。

約不甚真切，只大概得知要出門。

“錢老師在這里做什麼？”陸齊銘隔著一扇車窗看著，詢問。

“我在網約車，可是估計現在時間太早了，附近沒車接單……”錢多多嘆了口氣，接著又朝他出個笑容，道，“我再等等吧。”

“你要去哪里。”陸齊銘又問。

這人氣場冷厲，不笑的時候平靜注視你，眼神沉沉的，迫很足。

錢多多一滯，條件反便乖乖回答：“市人民醫院。”

陸齊銘看著，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整個南城的路網地圖，開口：“你把訂單取消，上車。”

“……”錢多多沒明白他什麼意思，眼神里平添一茫然，站在原地沒有。

“我去機場，會經過人民醫院附近。”陸齊銘說，“可以送你。”

*

換平時，錢多多肯定不好意思麻煩陸齊銘。但此刻況特殊，顧不上那麼多了。

道完謝，拉開副駕駛室的車門坐進去。

等旁的姑娘系好安全帶，陸齊銘松開制，黑越野車以一種平緩速度駛過減速帶，越過升起的電子欄桿，駛出大門。

天邊泛起魚肚似的白，過云海，依稀能瞧見一層淺金。

錢多多坐在車里，看眼駕駛室里的陸齊銘，好奇道：“你這麼早出門，不會又要出什麼急任務吧？”

陸齊銘搖頭，“去機場接人。”

“那你怎麼開的自己車？”

“單位的車今天檢修。”他如此回答。

“哦……”錢多多心思都在醫院那邊，聊完幾句就沒了話，只抱著手機一個勁給張雪蘭士發微信、碎碎念。

【醫生都開了哪些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為什麼衛生間的地上會有水，水管子了嗎？爺爺那個房子太老了，衛生間的地磚沒做過防理，我之前就擔心他們會踩摔倒。】

【我在來的路上了，估計二十分鐘就能到】

……

一連幾串消息轟炸過去，沒等到張雪蘭士的回復，倒是等來了一個清沉磁的聲音。

“你家里誰生病？”陸齊銘詢問，語氣里帶著微不可察的關切。

“是爺爺……”錢多多眼神黯下幾分，聲音也低低的，“剛才我媽給我打電話，說爺爺不小心摔了一跤。”

陸齊銘聞言，眉心輕擰起一個好看的結：“嚴重嗎？”

“應該還好。”錢多多朝他出一個笑，盡量讓自己語氣聽上去輕松，“我媽說我爺爺還靈活的，摔倒的時候拿胳膊撐了下地面，沒有撞到腦袋。”

“你父母都已經在醫院？”

“對，他們都在。”

“你不要太擔心，先看醫生怎麼說。”陸齊銘神不自覺便變得和，寬，“如果只是傷到筋骨沒有其他問題，后續靜養就好。”

“醫院估計是看我爺爺年齡太大了，我媽說開了好多檢查，還直接讓辦理住院。”錢多多輕聲說，“陣仗搞得怪嚇人。”

“老人大部分有基礎病，對于年齡偏大的患者，醫生總會更謹慎。”

“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就是心里有點。”錢多多抬手了下眉心，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景，怔怔續道，“爺爺以前很好，聽說，他六十歲的時候還可以在育館跟年輕人一起打籃球。這幾年，我發現爺爺是真的老了。”

陸齊銘開著車，安靜聽說著，沒有出聲打擾。

錢多多又自顧自地說：“今天我說要去醫院看爺爺，我媽本來不同意，不想我耽誤工作。其實我知道是為什麼。”

“我媽就是覺得，我大伯家的兩個孩子太‘輕松’了。自從爺爺查出那個病以后，我兩周一次去醫院拿中藥，每周固定回去陪兩個老人吃飯，覺得不公平。為什麼都是親孫親孫子，我兩個堂哥就可以完全沒有任何力。”

“可是我不這樣想。”錢多多無聲地彎了彎，眼簾垂下去，“他們是他們，我是我。爺爺對我好，我就要對他們好，為了我的家人，我可以付出所有，至于什麼公不公平吃不吃虧，我不在乎。”

話音落地，車廂一片靜。

片刻，錢多多倏地回神，從自己的世界里離出來，才暗道一聲糟糕。

張雪蘭同志說過，人與人之間相，最忌淺言深。

和陸齊銘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朋友，聊到這個深度，實在不應該……

他恐怕，會覺得自來吧？

錢多多蹙眉咬——都怪才起床、不清醒。

頭腦一熱，居然把大家庭之間的部矛盾告訴給了一個外人。

思索著，越想越后悔，連忙找補似的干咳兩聲，說，“那個，我剛才胡言語，都是瞎說的。請陸隊不要放在心里，聽過就忘。”

陸齊銘靜默幾秒鐘，忽道：“其實，我覺得這樣不錯。”

錢多多一僵，不解極了：“哪樣不錯？”

“你愿意跟我傾訴自己的煩惱。”陸齊銘很淡地勾了下角，“這種覺還不錯。”

錢多多試探：“你不會覺得，我有點話多嗎？”

“不會。”

“也不會覺得我們家的人都很小題大做？”

“不會。”

“……好吧。”錢多多支吾著應。

這人緒穩定，永遠有種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的從容。錢多多陸齊銘染，心頭的窘迫和懊惱淡去許多，笑笑，回道：“之前你也跟我說過你戰友的一些事。我們各自當一回彼此的樹，也算扯平。”

一路閑聊三四，時間就這樣和諧地流逝。

不多時，錢多多扭頭看一眼車窗外，發現陸齊銘將越野車停在了一個十字路口。

路上行人來往如梭，市人民醫院就在馬路對面，象征救死扶傷的紅十字標志格外醒目。

“我就在這里下車吧。”錢多多邊說話，邊手解開安全帶，不忘再次向旁人致謝，“再次謝陸隊，關鍵時刻出援手，解我燃眉之急。”

“不客氣。”

“拜拜，我走啦。”說完，錢多多推門跳下車。

陸齊銘看著姑娘整理的側影，驀地又啟出聲，問：“你一個人行不行？”

這句話問得有些古怪。

錢多多作頓住，迷茫地回轉腦袋他，小聲嘟囔道：“一個人行不行？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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