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樓，瀟湘閣，金樽酒，人恩。

夜濃稠，傍柳隨花，歌舞升平，輕紗繚繞。

陳靖之坐在窗邊，過半開的窗棱，看著樓下喧囂的夜集，人群熙攘的熱鬧，卻驅不散他心深的孤獨。

一杯接著一杯，往肚子里灌著悶酒。

奈何一杯接著一杯酒下肚，眼前那雙清冷的眸越發清晰。

甚至與那個團子清泠泠的大眼睛漸漸重合在一起。

十一年了。

聽說去年的時候回了京，陸家不待見他，他也沒有勇氣上門。

陳靖之搖了搖頭，企圖甩開腦袋中那些反復出現折磨他的畫面，但不過是徒勞。

屏風后，削蔥指收回，一曲終了，琴弦歸于平靜。

柳如是輕喚了他好幾聲，陳靖之都沒有聽見，仍舊自顧自喝酒。

都說一醉解千愁，在他看來都是和那團子一樣鬼扯！

倏然一抹娉婷影闖視線。

陳靖之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搖了搖頭，才發現那抹影猶在，著酒盞的長指不自覺地了又。

與不過只有今日的一面之緣，為何會有似曾相識的悉？

難道就是因為說了，那團子常說的口頭禪？

他是瘋了！

又猛灌了一大口酒，但眼神卻隨著樓下的影移。

從歸京以來，陸蝶便鮮出府。

今日不知怎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想著出來逛逛盛京城的夜集。

京城比十年前更加繁華，夜集也愈發熱鬧，但總覺得自己同這里的喧囂格格不。

尤其今日再見陳靖之，突然間無比懷念，在江南老宅陪伴祖母的日子。

想起故去的祖母，眼眶就開始發酸。

走到一珠寶攤前，盯著一枚白玉簪，發愣了半晌。

這枚白玉簪與發間簪的那枚，打眼看起來像極了。

當時祖母換著一枚又一枚的簪子，在發間比來比去，滿臉慈，“咱們蝶兒戴什麼都好看。”

最后和祖母不約而同選擇了，同一枚白玉簪，就是發間的這枚，是祖母送的生辰禮。

抬手小心地了，仿佛還有祖母的溫度。

可是如今是人非，簪子仍在，只是在這世間再也尋不到，那個用溫平心傷，陪伴熬過難熬的減歲月的祖母了。

回憶的浪洶涌，陸蝶沉浸在其中難以自拔，直到攤主笑嘻嘻問。

“姑娘的眼真好，這枚白玉簪質地上乘，雕刻也極為講究。

姑娘若是喜歡，小老兒可以給姑娘算便宜一些。”

陸蝶笑了笑，指了指白玉簪旁邊的一枚玉佩，“我要它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已經有了祖母給的白玉簪，其他的簪子不要了。

攤主一愣，有些疑地撓了撓頭。

這姑娘明明更喜歡白玉簪，最后卻選擇了一個連瞧都沒瞧一眼的玉佩，當真好生奇怪。

但好在這玉佩的價格，賣的比白玉簪還要貴，他喜笑開地將玉佩遞了過去。

“姑娘您收好，二十兩銀子。”

后的凝香連忙接過玉佩，并付了銀子。

陸蝶總覺得有一束目在盯著自己，讓如芒刺在背。

眸掃了一圈，也未發現異常。

只是高約傳出，茶盞碎裂的聲音。

抬眸去，眼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面龐，男人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揚，鼻梁高，薄輕抿。

與白日的吊兒郎當不同的是，此刻他眼中多了一抹，看不懂的復雜緒。

當過軒窗，瞧見一輕紗慢攏的盈人，正小心翼翼幫他著不小心灑在前的茶水時，微紅的眸霎時變得清冷死寂。

收回目，抬步便走。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著實是得了失心瘋。

“手拿開！”，陳靖之面從未有過的冷沉，瓣抿直線，聲音如同高山之巔的皚雪，又似寒冬臘月的凜風，裹著冰刀一樣駭人。

柳如是瑟著收回手，眼眶沾染意，“對不起小侯爺，如是不是故意的，只是……”

的話還沒等說完，樓下傳來一聲“站住”的斥。

陳靖之循聲去，便見一抹俏白的影，朝著一男子追去。

男人眼底的微醺瞬間消失，矯健的影翻窗而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視線里。

柳如是握著窗棱，咬著瓣，心底的不安在漸漸擴大，忍不住哭出聲來。

從未見過靖嘉小侯爺，用那種眼神看一個人。

那子無論著還是氣質，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的兒，自己一個深陷煙花之地人，如何同人家爭。

何況遇見他，已經占盡了先機，那麼多日子的獨，都沒能讓他多看一眼，其實早就已經輸了。

攥著窗棱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再到失了力，縱然知道自己份低賤，配不上那如皎月般的男人，但不甘心……

“你站住！”，陸蝶追著了自己玉佩的男人，心底的狐疑逐漸擴大，既有這般手，又何必做那狗的事。

那男子邊跑邊回頭看了一眼，對自己窮追不舍的兩人，嚷嚷道:

“別追了別追了，玉佩還給你就是！”

說著將玉佩往遠丟了出去，整個人瞬間消失在人群中。

玉佩掉落必然碎，陸蝶再也顧不得去追那男子，而是縱一躍，想去接住玉佩。

只是意外來的太過突然。

另外一個人同時躍起去接玉佩。

二人生生撞在一起。

好在陳靖之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玉佩，一手勾住陸蝶的腰肢。

幾個旋之后，二人摔落在附近賣裳的攤位上。

陸蝶閉上眼睛，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現，耳畔卻傳來一聲悶哼。

驀然睜開眼，便瞧見陳靖之因為疼痛而皺在一起的臉。

手忙腳地從陳靖之上爬起來，清冷的眸中閃過一慌，“你沒事吧？”

“沒事。”說著他將手中的玉佩遞給。

剛出一半，瞧清玉佩的樣式時，手掌又倏然收了回來。

頂好的羊脂玉，陸字周圍雕刻著繁復的祥云紋，玉佩的底端還刻著兩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團子！”

陳靖之抿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著眼前的翩翩佳人。

腔的百種緒，萬般滋味翻涌，心臟仿佛不控制，要跳出自己的腔。

在瞥見陸蝶眸中，一閃而逝的傷時，他才驚覺激之下，自己說錯了話。

其實當年他也不是無緣無故挨揍，每一次幾乎都是他笑胖之后。

“我不是說你胖！”，他啞聲解釋。

陸蝶斂下緒，朝他出手，“把玉佩還我。”

陳靖之坐在地上仰頭看了許久，間酸，最后鬼使神差吐出一句:

“對不起，我不該嘲笑你胖，也不該打你，還有我剛才抱了你，我會對你負責！”

說到最后，他的臉頰已經紅。

陸蝶:“……！！！”

二人注視良久。

直到凝香狠狠地一腳，踹在陳靖之腹部:

“登徒子我讓你胡說，休得敗壞我家小姐的名聲。”

“凝香住手！”，陸蝶回神連忙出聲制止，但并未再看陳靖之一眼。

而是轉走到攤子被砸爛，正在抹淚的婦人跟前，鄭重地賠禮，并讓凝香賠了銀子給人家。

那婦人瞧見銀子，連忙了眼淚，笑著開始收拾東西。

沖著凝香吩咐道，“記得要回玉佩。”

說完轉就走。

“陸蝶你等等！”

陳靖之從地上一咕嚕爬起來，追了上去，解釋道:

“我知道小時候我對你造了傷害，但是以后我可以補償你，讓一些好的記憶代替那些不愉快的，不愉快的我們一點一點忘記。”

陸蝶腳步一頓，心頭微，片刻之后角兒勾起一抹弧度，緩緩轉過去，眼底平靜無波地向他。

“除非失憶，否則記憶是不可能被忘記的，但它卻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歲月的轉，而深深埋藏在心底，再一點一點變淡。

最后為一段再回憶起時，心底可以波瀾不驚的往事，它做釋然。

陳靖之你不用跟我道歉，孩時代年無知誰都有錯，而今我已完全釋然。”

說完沒有片刻猶豫轉離開。

陳靖之著漸漸走遠的影，紅著眼眶哽咽著喊道:

“陸蝶我胳膊斷了！”

人家腳步未停，他一臉挫敗！

凝香走到他跟前，瞪著他，“你把玉佩還給我家小姐。”

從人中收回視線，陳靖之睨了凝香一眼，冰冷地吐出一句話:

“告訴要想要玉佩，自己去大長公主府取！”

大長公主府？

凝香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慌，這人莫不是……

到底踹了個什麼玩意兒？

會不會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