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風致原地踱步三十秒，扭過頭來一口氣道：“那個你要滿意你們改天個空見見吧這樣不難嗎廖宋小祖宗？”

廖宋咬著貝殼巧克力，回答得很順溜：“不難。”

程風致：“不是，你要哪里不滿意，你跟我說，我給你解釋，我可以讓林局來給你解釋，他真不是有意要瞞你，這真的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你說大家這樣再憋下去是要憋死誰，別到時候真來不及——”

廖宋扭頭看他，眼神安靜。

程風致干笑了聲，自知失言，緩緩退了出去。

有人讓他在開口和去死之間選一個，他當然還是能不多就不多。

是夜，廖宋推開窗戶，讓夜風灌進來。萬籟俱寂的夜晚，月華如水，對于很多人來說，終于能睡一個整覺的夜才是好的夜。

已經失眠很多天，最近可以下地走路，但也不想去樓下散步，雖然醫生囑咐最好多活活。

廖宋當了乖學生很多年，難得不聽話一次。

這些天，喜歡靠著門站直，試著慢慢活四肢，開關節。

再過幾天，應該會給安排復建的人了，不想表現太差。

今晚也這麼做了，門板很涼。

但有人也跟一樣蠢，一門之隔，靠著過了很多夜。他在外面多天，就在里面多天。

程風致不說，以為就不會知道了嗎。他大概就是想說，裴云闕可能會出國，去到很遠的地方，那之前如果他們不能和好，多可惜啊。其他來來往往的探人員，十個有八個都言又止的樣子，關門時的碎碎低語，當是小聾瞎呢。

裴云闕應該去的，早都這麼覺得。

廖宋閉上眼，仰頭靠著門板。

他是見過最聰明的人之一，思維敏捷，意志力強悍，知力也優秀，現在看來，大方向也沒問題，不讀書太虧太虧了。

好的。什麼都好，就是他們沒在合適的時間遇見，有點可惜。

睜開眼，輕推開門。

昏暗的走廊彎道很長，對面就是護士站，看到出來，馬上有小護士站起來，廖宋食指抵在邊，做了個噤聲的提醒。

側頭，目落在他上。

坐在地上，額頭抵在手臂，手臂撐著膝蓋，就那麼睡了。

今晚的月是真的，真的很好。亮又溫，被裁了一角，從走廊盡頭灑過來。

廖宋無聲地在他面前蹲下，也把自己得很小，下抵在膝頭上，仔仔細細地看他。

瘦了。確實是，瘦了十斤，都沒有到這麼夸張的地步。

頭發也長了點，鬢角那里有點茸茸的。

廖宋手下意識想一下，停在半空中很久，最后還是收了回去。

把肩上披著的薄毯輕輕蓋給他，沒想到這一點輕之又輕的重量馬上驚醒了他。

裴云闕抬起頭，半睜著眸，很快又睜大到極點，眉頭微微皺著，在有些遲鈍地運轉著大腦，試圖判斷這是不是又一個很快會醒的夢。

廖宋本來整理好了心，無論如何都能保證繃得住，至把這個句號給畫好了。

可他抬眼的那一瞬間，所有的整理都化為一縷細煙飄走了。

布滿的眼睛，瘦到鋒利甚至凹陷的下頜，試著又飛快收回的指尖。

那個無論什麼時候，都保留著一鋒利意氣的人，就像中保留了一縷火焰，此時卻消失殆盡了。

他說話的聲音也很低，但每個字廖宋都聽清楚了，聽得很清楚。

——我運氣不好，別再傳你了。

周元艾把他留在邊，沒有一年就出了事。

他在青翠山谷里遇到廖宋，他以為那是他這些年里最幸運的一天，都忘了那也是次事故，因為事故才見面。

原來有的注腳一開始就寫得很清楚，是他沒好好看清。

廖宋垂了垂眼睫，遮住了意。

“裴云闕，”輕聲道，“這些話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學習的時候就好好學習，但再怎麼學，也要照顧好自己的，才是革命的本錢，ddl不要拖太久，學著跟別人多通通，教授的公開時間也別浪費了，有什麼就去問，別憋著了。食堂不好吃自己不會做也要按時吃，買個面包帶著也行，好好用你的腦子——”

廖宋：“你的路會很寬。比我寬得多，比程風致也會寬得多。你沒犯法，我很高興，真的。”

裴云闕眼一眨不眨地著，就那麼看著，黑夜掩瞞了他的貪婪，好像在這雙眼睛向他的瞬間，他才得以呼吸生存，那種程度的貪婪。

廖宋絮絮叨叨，好像一個母親囑咐兒子，實際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裴云闕打斷了：“廖宋。沒可能了嗎？”

廖宋的話頭戛然而止，生地停在了半道。

良久，才淡淡牽了牽角，聲音很平淡：“一個玻璃碎一次，可以拼起來，碎兩次，再拼起來，但不能一直碎，一直拼，對吧？那也不能用了，也不能看了。面目全非，搞得多尷尬。”

廖宋從來不是需要很多的人，有自己的一套活法和準則，平時溫和好說話，但底線就在那里，一厘米一毫米都不能退，天王老子來了沒用，世界末日來了都沒用。

要是活在黑道小說里，第二章就會拿槍崩了男主的頭，蔑視法治的人還想擁有，想都別想，大家一起死——就是這種人，軸得要死。

選的人也不需要多厲害多牛，但至，大家有坦誠相待的機會。

即使有苦衷，有理由，也可以理解。

但玻璃的裂痕已經出現了。

就是這樣，他了解，所以也就那麼一問。

廖宋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裴云闕便低頭笑了笑，沒再死纏爛打，沒再多說一句。

“好。我也這麼覺得。”

應該不是錯覺，廖宋聽見他的尾音像湖面被打出波紋，那樣輕聲了。

“但是我你。”

又好像只是錯覺。裴云闕說得很平靜，他看著：“以前，現在，以后，都是。”

廖宋短促低聲笑了笑。

“你才多大，別不以后，未來，永遠。”

裴云闕也笑了，他手把毯子拉下來，指尖輕了兩下，忽然改變了主意：“這個，就留給我吧。”

廖宋：“好。”

裴云闕站起來的時候差點趔趄了下，廖宋趕扶了他一把，蹙眉：“你不是手臂傷的，怎麼也沒力氣……膝蓋腫了？”

裴云闕無奈到像在撒：“麻了呀。”

也就是在那一秒，他們都意識到了什麼，愣住了。

如果沒有意外，這也是最后一次。

廖宋眼圈紅得厲害，但還是笑了笑：“別蹲那麼久了，以后注意點。”

裴云闕卻顯得比平靜一點，讓先進去休息。

廖宋關門前猶豫再三，還是推開門最后問了句：“你是準備幾月——”

裴云闕：“下周。”

廖宋啊了一聲，角勾了勾：“好吧，聽說是去舊金山，好的。但我沒法送你了，一路……平安。”

裴云闕笑得黑眸也彎了一彎：“好。”

門合上的隙被關，兩秒都要不了。但廖宋地盯著，好像那樣就能把有些畫面永遠留下。

裴云闕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轉大步離開。

他的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時，廖宋把門打開了一點，看了很久很久才進屋。

裴云闕走的那天，程風致和尤藍、虞琛來送的他。

程風致一路沒說什麼話，尤藍一路負責活躍氣氛兼職司機，慨給崩潰的裴溪照疏通心理太難了，他倆也太絕了，把裴氏直接釜底薪了，怎麼一點招呼都沒打——

虞琛敲了敲駕駛座椅子：“藍姐，沒關系，不會說話可以不用說，不要勉強。”

送到登機口的時候，裴云闕轉頭要接過程風致手里的行李，卻被躲過了。

裴云闕最近心本來就沉底，救不回來的那種沉底，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抬頭看著程風致。

程風致晃了晃手里的登機牌：“老子請假打申請了，送你去。”

虞琛尤藍眼睛都睜圓了，只有裴云闕懶得理他，轉就走。

程風致沖他倆揮揮手：“你們回去吧，放心啊，我會把他好好送到。”

飛機起飛平穩以后，程風致三番五次給他遞自己點了又不吃的東西，裴云闕恨不得扔他臉上，一把拉下眼罩，眼神極冷：“有病？”

程風致挑了挑眉。

“你知道我的養父干什麼的嗎？研究這個的。”

裴云闕愣住。

程風致：“說到這個我就來氣，我要不是幫你整理行李看見那個文件，你準備瞞多久啊？吳醫生都跟我說過好吧，給你做檢查的時候就發現了，你不肯做穿刺活檢，為什麼？”

裴云闕把眼罩重新戴上：“你不知道嗎。”

程風致：“我知道個屁我知道！我知道你發瘋，來讀書我不管你，讀掛了我是不是還要來幫你收尸？！”

裴云闕：“鄭——”

程風致：“鄭念霜——外祖母因為這個去世的，你想說這個，是不是？OK，就算隔代有影響，你都不搞清楚良惡，直接放棄是不是也太沒種了點？尤藍虞琛剛才怎麼說的你沒聽見，等著你回去做事罩他們呢，你是準備變兩斤裝盒子里回去？哇，那廖宋才是真慘……”

一個枕頭砸他臉上砸到他消音。

“閉。”

程風致：“我可以閉，你得跟我一起走。”

程風致：“要是快的話，說不定你半年就能回來繼續追廖宋。”

程風致：“你不會要放棄吧？！不會吧？要不要這麼沒種！”

程風致：“這樣，不治也行，去檢查看良惡，這總行了吧？”

裴云闕：“……知道了。你可以閉了嗎。”

程風致滿意地點頭：“沒問題。”

他正準備退回自己位置舒服躺著，裴云闕突然想起什麼，住他問了句：“誒，你把你朋友搞丟了，怎麼后來沒回去追？”

程風致：……

整個裂開。

裴云闕恍然大悟地笑了下：“好像那位士后來結婚了是吧？你去參加婚禮了嗎？”

程風致：“閉。”

裴云闕笑笑，轉頭看向窗外。

飛機穿過云層，層巒疊嶂的山越來越小。

本來是想放棄，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個星球還有些值得期待的東西。比如在他眼目所及的某一，正好好地生活著，被朋友拉著走出影，抹去他存在過的痕跡，直到再次在某個午后，因停留在咖啡杯口的蝴蝶振翅，重新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