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戰火一即發,季微瀾趕從旁解釋,又介紹兩位老人相互認識。
還記得外婆的忌諱,當下含糊其辭,只介紹說這位是自己很尊重的老師。
紅花阿婆知道錯怪好人,又是道歉又是解釋:“聽阿鯧媳婦說,今天村里來過不三不四的客人。我看夜深了這里突然亮燈,怕又是客人來找麻煩,就順路來看一眼咯。”
陶大師十分贊同道:“沒錯,一個年輕姑娘在這種地方開民宿,太不安全!就應該同我回去。”
紅花阿婆的臉突然就冷了冷,看向季微瀾:“他要帶你回哪里去?”
季微瀾正要安外婆,就聽老師興高采烈地說:“當然是回京畫畫!你這外孫一雙手就是為國畫生的,我教了十來年,決計不會看走眼!”
季微瀾暗不好,只聽紅花阿婆的角已經耷拉下去:“你就是教畫畫的?還要帶回去畫畫?”
陶大師渾然不覺,手去掏名片:“鄙姓陶,以畫為生五十載,贏得些許薄名……”
紅花阿婆轉就走。
季微瀾嘆了口氣,轉向陶大師:“因為我家當初的一些事,我外婆對畫畫的人……不太理解,并不是存心。”
陶大師把剛掏出來的名片又塞回去,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為師豈會同婦人計較?”
等到住手續辦好,季微瀾送他上樓安置,他才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胡須:“原來是!一看就是個牛脾氣。沒想到,你媽媽當初說的都是真話。”
季微瀾不解地看向他。
陶大師擺了擺手:“當初你媽送你來學畫。我有心收你為徒,又擔心是個孩子,年紀又小,別只是當興趣學個幾年就改弦易轍。同你之前幾個師姐那樣,要麼吃不了苦,要麼家里覺得名希不大,花錢又多就不讓學了。”
“那時候,你媽詛咒發誓說,只要你一天肯畫,就供你一天。哪怕砸鍋賣鐵,也不會斷了你的料宣紙。說自己當初考上了院,錄取通知書卻被你外婆撕掉,鑄終的憾。所以,絕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錄取通知書?”
季微瀾心下一片茫然。
知道外婆反對媽媽的畫畫,卻從沒聽說過,媽媽曾經考過學院。更不知道,在眼中正直爽朗的外婆,竟然會做出私自撕掉錄取通知書這種事。
被撕掉的不是一份通知書,而是媽媽今生最為憾的畫家夢。
隔著二十多年的,季微瀾都能到媽媽當時的憤慨。
把老師安頓好后,離開“南極一號”民宿。從海灘經過時,就能看見外婆家的燈和低矮屋檐。
回到南極村的這段時間,曾被無數次拒之門外,也曾同外婆彼此傷害。好不容易,兩人才在磕磕絆絆中逐漸諒解,試探著接近。雖然還不能像大多數祖孫那樣親,但相時總能覺道一暖流涌。
也曾因為媽媽對家里造的傷害愧疚不安,認為那是一種非常自私的表現,甚至歸咎于自己。
沒想到,今天會聽到故事的另一面。
能夠理解外婆的痛苦,也能理解媽媽的痛苦。被那兩種痛苦撕扯著,無所適從,不知所措。
甚至頭一回害怕靠近那盞溫暖的燈。
直到小面包車的車燈照亮院子,仍坐在石桌前發呆。
沈硯先下車,喚了一聲“小師妹”。
季微瀾抬起頭來,如夢初醒:“沈師兄。”
一年未見,沈硯風度未減,談吐依然斯文有禮,就連看向的目,也如當年那樣溫和煦,仿佛一切都未發生。當初在畫室外,他也沒有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過什麼。
這樣的沈師兄,讓季微瀾到既悉,又陌生。
“怎麼站在院子里說話?”高磊走過來,朝季微瀾面前放了一袋東西,“泡面哪能沒有火腸!”
沈硯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像是不理解他為什麼會跟進來,禮貌道:“高先生,今天多謝你。天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
“不用謝,都是自己人!”高磊笑笑,手拉起季微瀾,“手這麼涼?趕吃點熱的。”
一進廚房,他就開心大了一聲:“魚仔湯!”
揭開罩子,魚仔湯尚有余溫,其他配菜也準備好了。季微瀾正要去煮泡面,就聽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我來!”
高磊門路,手中已抓起一包泡面,笑得彬彬有禮:“遠來是客,哪有讓客人手的道理?”
沈硯挽起襯的袖子,慢條斯理地將腕表取下,擱在桌上:“小師妹從小就吃我煮的泡面。”
他看著高磊手邊的塑料袋,口吻依舊是客客氣氣的:“高先生恐怕不知道,小師妹只吃玉米腸那一種,其他的火腸都不合口味。”
“哦,記下了。”高磊手指一用力,將泡面袋撕開,“還有什麼?喜好忌口麻煩都告訴我一聲,以后我好照做。”
沈硯并不說話,也取了一包泡面打開。
季微瀾此時心里糟糟的,注意不到這兩人之間的暗洶涌。回過神來,面前已經擺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泡面。
不用他們自報,一眼就能看出哪碗是誰的手筆。
沈硯的泡面,的確是季微瀾從小吃慣的。
學畫時,大家在畫室里泡著沒日沒夜的,有時師母不在,外賣又遠水救不了近火,全靠泡面救命。沈硯為人細致,煮出來的泡面味道好,擺盤還漂亮,幾青菜也能擺出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意境。
眼前這一碗雖沒有楊柳,卻有海木耳綴的小山,未煮化的魚仔沉浮其間,頗有畫意。
再看高磊這一碗,猛料一堆,上面還蓋了個造型毫無的荷包蛋。
沈硯輕咳一聲:“小師妹也不吃溏心蛋。”
說著,便把自己那碗朝季微瀾面前推了推:“還請小師妹品鑒,我的手藝是否退步了?”
季微瀾遲疑片刻,朝高磊投去難為的一瞥:“我真的不吃溏心蛋。”
夾起那顆荷包蛋,送到高磊的邊。
雙頰通紅,非常艱難但非常堅定地說:“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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