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

發送人：石見。

季微瀾凝視數秒，面無表地按下鎖屏鍵。

一些不那麼好的畫面涌腦海。儼然是命運的垂象，提醒不可再犯同樣的錯誤。

自作多這種事，有一次就夠了。

難道付出的代價還不夠沉重？還不足矣讓大腦保持清醒？

將右手舉至眼前，皺了皺眉。

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是突然浸冷水，這只手又不太對勁。

仿佛回到車禍現場，眼睜睜看著樹枝自虎口貫穿。那一瞬間，最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喪失知覺。

回憶比海水還涼，季微瀾被凍僵在原地，無法自拔。

“還不走？”

紅花阿婆不知幾時又折轉回來，正氣鼓鼓地瞪著。

所以外婆是真的在擔心？季微瀾不敢置信。

“我先同你把話講清楚。”紅花阿婆板著臉說，“季花枝造的孽不用你來還，我也不用什麼外孫來養老盡孝。你就不要來我面前裝可憐，更不用尋死覓活的。聽清楚沒有？”

季微瀾怔怔地看著，夜中卻看不清表。

紅花阿婆橫了一眼，轉就走。

“外婆！”片刻后，季微瀾才如夢初醒般追上去，“所以……你同意我住在村里了，對不對？我可以開民宿的，對不對？”

被追了一路，追到小屋門前，紅花阿婆怒氣沖沖一跺腳。

“你住在哪里，要做什麼，同我老婆子有什麼相干？問什麼問！”

說罷進屋，又是砰的一聲把門摔死。

這一次吃了閉門羹，季微瀾臉上卻有微笑。

“晚安了，外婆。”

第二天上午，季微瀾去了管理局。

接待的工作人員說，南極村的海邊屬于實驗區，允許進行一定正當的活。理論上把船停在海邊是可以的，提一分申請就好。

問題是這一帶水淺礁多，現行船只一靠岸就會礁。老木船吃水輕，從前村民的確可以劃船直接出海，但現在究竟會不會對水下生態造影響，不好說。

“還是問一問高博士，他搞技他才懂。”

工作人員對笑笑：“你肯定有高博士的聯系電話啦，沒有我給你！”

在他熱的注目下，季微瀾給高磊發了一條微信。

直到傍晚，才收到高磊的回復。

高磊說，如果只是停靠海邊，沒問題。但是，如果想把船搞餐飲場所，就必須要注意垃圾回收。

絕對不能投喂。

即使只是食殘渣，也會產生不可小覷的影響。

季微瀾正在斟酌著措辭，新的信息又至。

這次是一張照片。

海水如鏡，水下珊瑚綻放如花，彩斑斕遠比那天所見的清晰。落日如黃金融化在繁花枝上，是想象過卻不曾親見的風。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組數據：

pm18:03

風速：0.2

風向：東北

東經119.99010，北緯19.253020

海水能見度：優

所以，照片是剛剛拍攝的。

季微瀾撤回又撤回，最終發送出兩個字：“謝謝”。

兩周后，木船修好了。

按照季微瀾的要求，船只刷桐油不另外上，船首以傳統木條拼嵌的方法，鑲嵌出新取的船名：南極一號。

林四阿公很得意，叮囑季微瀾一定要搞個下水儀式，好好風一下。畢竟村里二十來年不曾有木船下水。

林蝦虎也樂得不行。這些天，老人們修船時他就在一邊打下手。學到一點手段，就去季微瀾讓他拆的廢船上實踐，居然也干得有模有樣。

只有水魚嫂喜憂參半。

之前季微瀾請林四阿公和馬友做主，以一萬五千元的公允價格將這條船買下來。這筆錢對水魚嫂一家可是大數目，至能讓全家過一個好年，再給水魚哥換一床舒適的寢。

只是一想到這船要去布置民宿，會有無數討厭的外地人上船，心里又怪不自在的。

不自在歸不自在，水魚嫂還是每晚都和幾個人一起來季家老屋。

林四阿公說，木船用的帆在市面上已經買不到，畫了圖紙讓季微瀾買土布來照著。

季微瀾的手只握過筆，從未拈過針線。多虧村里的阿姐阿嫂愿意幫忙。自己也試圖參與勞，奈何才學著了兩針，手還沒有疼就被人們笑著推開了。

“這麼大的針腳，一看就是沒做過紅。一邊歇著就好，我們來。”

看著燈下人們忙碌又快活的笑臉，季微瀾難免想起林四阿公的名言：“人就應該相互麻煩，才不會有真的麻煩。”

眼看萬事俱備，林四阿公翻黃歷挑了個好日子，馬友找聆城的酒樓訂了個燒豬頭。村里人說起下水儀式，個個喜氣洋洋。

下水那天果然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季微瀾早早起，才到海邊，就見一群人圍著船氣憤填膺。

“太可恨了，哪個撲街仔這樣缺德？”

“鮮淋船，這是咒船下水就沉咩？”

林四阿公等幾個老船工已氣得說不出話，被扶到一旁休息。林蝦虎在船邊跳腳大罵：“冚家鏟！頭！出來呀，我沙煲甘大個拳頭你見過未啊？”

原本古樸潔的船，被潑濺了猩紅的水。好好的新船下水，轉眼變之災。

季微瀾呆立在原地，聽見有人小聲議論：“太邪門了，無冤無仇誰會這麼干？”

“還記得嗎？前兩年也是要開民宿，突然就死了好多只麻雀，就在施工現場哩。”

“怕不是真的壞風水。”

“還沒有開張就不吉利，等開起來以后.....”

“不要！桐油防水，水滲不進木板，能刷掉。”高磊進人群，一邊大聲說，一邊挽起袖子。

他是代表管理局的嘉賓，原本被馬友請來給新船掛彩，現在一到場就先帶頭干活。

在他的帶領下，熱心村民紛紛提水幫忙，船上的果然很快洗刷干凈。

只是原本疊好在艙底，等待吉時升帆的雪白帆布，卻被水污染得無法挽救。

“只能延期了，回頭再選個好日子。”馬友低聲同季微瀾商量，“這一帶辦喜事忌諱見，先不說是不是迷信，弄臟了看著也不喜慶。”

季微瀾注視著自己被弄臟的指尖，殷紅刺眼，散發出淡淡的酸臭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