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集沙灘上破損的漁船，是想用船骨和零件裝修民宿。

但眼前這條船，拆掉可就太浪費了。

盡管桅桿折斷，底艙破損嚴重，船釘生銹、落很多，季微瀾卻直覺這條船還沒有“死去”。

它應該回到海上，扯滿風帆，“下面是比藍天還清澄的碧波，上面是金黃而燦爛的。”

“修是能修的，就看老頭子們肯不肯接這活。”林蝦虎告訴，村里能修這種風帆木船的人，都是他阿公那樣歲數，早就不怎麼干了。

“現在也沒人用這種船咯，都是大鐵船，突突突。”年坐在翹起的船頭，雙腳愜意地搖晃，“等我以后賺大錢，就買電視上那種大游艇，更拉風！”

他帶季微瀾回村里找老船工，一路還不斷撿起貝殼啊海螺問要不要。路過海邊燈塔時，突然“喲”的怪一聲。

“是阿球姐！”他撇撇，故作老氣橫秋的口吻，“又跑來當海螺姑娘，人啊——”

季微瀾也看見了，招待所的前臺妹子林阿球正在燈塔前拉了繩子，曬服。

曬的那幾件服都眼，是高磊的。

海清天藍，燦爛，曬繩上襯飄揚，勞的姿樸實優……真是一幅明凈飽滿沖擊十足的好畫。

季微瀾別過臉：“走吧。”

林蝦虎朝燈塔吹了聲口哨，追上眼：“漂亮姐姐，你要加油哦。”

季微瀾：“……”

“這幾天晚上，阿球姐都有去海邊給科學家送飯哩。不止一個，村里好幾個阿姐都有送哦。”林蝦虎眉弄眼地講八卦，“算好他們回來的時間，爭著燒魚粥和姜茶送去。誰不知道啊，其他人都是沾，就是沖著科學家才送的。你說是不是笑死人？”

季微瀾默了默才開口：“潛水回來是需要及時補充熱量。大家能支持保護珊瑚是好事。”

林蝦虎“嘁”了一聲：“你就不管管？”

季微瀾瞟了他一眼：“這事和我沒有關系。”

“你和科學家不是在拍拖？那天在海灘上我們都看見咯！”林蝦虎笑嘻嘻拖長聲音，“有牽——有抱——喲——”

季微瀾：“……那是水來了我走不穩，他幫忙扶了兩把。”

林蝦虎才不聽，搖頭晃腦給開了一串名單，都是村里慕高磊的姑娘，還特別強調其中一人是他同班同學，不會構太大威脅。

“念書不行，績就比我好一丟丟，科學家肯定看不上！”

季微瀾哭笑不得。想強調自己和高磊沒有關系，總覺得怪怪的倒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將話題岔開。

“你剛才說的林四阿公，我應該見過。他不是修房子的嗎？”

“村里的老人誰不是通幾門手藝？我阿公會打魚會修船，還會做家哩。”

林蝦虎說完又認真提醒：“漂亮姐姐要當心哦，科學家在外頭還有人的。我見過，還是個大肚婆……”

所以第一天來村子時，這孩子在后座嚷嚷的居然不是編造的瞎話？

季微瀾搖搖頭，把七八糟的思緒暫時甩出腦海：“我們先去找林四阿公問問看。還有，從現在開始，再說科學家可要扣你工資了。”

林蝦虎立刻閉上，還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

臉上的表，卻分明是“我就知道你會吃醋的，人啊——”

他們找來時，林四阿公正在院子里聽著收音機曬太。季微瀾剛提起木船，老人立刻坐起來。

“問木船你算是問對人咯！”

老人說，粵省沿海一帶造木船，是從唐宋時就傳下來的。聆城古時有造船廠，造出的單桅，雙桅甚至三桅風帆木船，不但能出海打魚，還能下南洋跑商。

這種單桅木船堅固耐用，輕巧靈便，吃水淺但載重多，航行的速度也很快。

“解放瓊州，功在聆城，聽說過沒有？解放軍渡海的位置，就在村頭燈樓角。十萬大軍搶渡瓊州海峽，聆城全縣總員，大家都去支持，送糧草送船只。我們村家家戶戶，把能用的船都送給了解放軍。”

老人越說越激，從屋里取出個鏡框，里面鑲著一張發黃的剪報。

“看，解放軍坐的就是我們的木船！”他指著剪報上的黑白照片，一臉驕傲，“就是我阿公和阿爸造的船。修紀念館時還有記者來采訪過我哩。”

“這種傳統木船，是不是全靠手工制造？”

“那當然。選料備料，分板拼板，最后再到打麻刷桐油，十幾道工序都靠一雙手。”林四阿公搖搖頭，“現在沒有人造了，太麻煩。大家都去造船廠買機械船。”

一聽老人說麻煩，季微瀾難免就怕給他添麻煩。

林蝦虎卻在一旁大聲替問出來：“阿公你就說，現在有條木船你能修不能修？”

林四阿公一拍藤椅扶手：“修！怎麼不能修？只要有材料，空手都能給你造一艘！這可是我們林家祖傳的手藝。”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事就被安排得妥妥當當。

林四阿公當即就要親自去看船，還要上他的幾個老伙伴。

“從前就是一起造船的，手藝都沒得說。可惜有幾個老家伙走得早，開工不再有從前那樣熱鬧咯。”

至于工錢？

老人擺擺手：“現在也沒有行可比較，你就看著給唄，合適就行。”

走了兩步，他又停住：“老燈塔你找到工人來修了？"

季微瀾一怔，隨即搖頭：“省城的工程隊說干不了，我還在打聽……”

“那好辦哩，修房子連修船一起算，就比照外面的工程隊再算你便宜一點。“林四阿公哼唧一聲，”砌珊瑚這種活兒，外面的人哪里會干喲。”

季微瀾聞言一喜，轉而看著老人佝僂的板，花白的頭發，又是搖頭。

“修船還好，只是敲敲打打。修房子難免要爬上爬下，耗的力氣也更多……”

“看不起人是不是？不修了，什麼都不修了！”林四阿公鼓起眼睛，作勢就往回走，“我這把老骨頭就該躺平等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