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日善點頭,讓婢送他。
宅邸周遭都是朝廷各方的眼線,翻墻反而惹人注目,那日蘇堂堂正正走了正門。這座園子很大,若不是婢引路,他一時半會兒還真繞不出去。
臨離開前,那日蘇腳下一頓,“你寶音。”
婢微愣,“是,五王子記得奴婢?”
“我記得,你原是我父汗帳的婢。”那日蘇說:“永昭公主剛嫁烏蒙時,是你服侍。”
寶音道:“的確,奴婢侍奉過可敦一段時間。”
那日蘇說:“烏蒙素來排外,哪怕是底下伺候的人,對外來人也不太友好,但你心地善良,很喜歡你。”
寶音聞言抬了下眸,但又很快垂下去,略有傷懷道:“可敦是個很好的人,可惜……心善的人在草原,是活不久的。”
……
翌日早朝,圖雅果然了眾矢之的。
經那日蘇提醒,阿日善早有所料,在史臺和翰林院的口誅筆伐下,他真意切地代圖雅向朝廷表達了歉意。披袈裟、手持佛珠的僧人,的確讓人很難惡言相向,圖雅躲在阿日善背后,讓朝臣的怒火無宣泄。程崢看著下面一張張豬肝的臉,在事態嚴重之前匆忙散了朝。
王冕氣不順,從太和殿出來時險些踩空了臺階,好在馮譽反應靈敏,及時拉了他一把。王冕著心口說:“圖雅對長公主不敬,這本來是可以追究烏蒙的絕佳時機,圣上竟然就這樣息事寧人,這不是告訴別人,我們大周就是好欺負的嗎!”
張吉病了一場,說話忽然變得怪氣,慢悠悠地說:“我們不是本來就好欺負麼,都讓人欺負好幾年了,現在又立什麼貞潔牌坊?我記得當年要送永昭公主和親,你王大人也是同意的,后來每年外使來朝,還笑臉盈盈地接見。”
王冕道:“和親是邦之策,張尚書那時不是也沒反對?再說,接見使臣本就是我禮部的職責,前兩年烏蒙也不像如今這樣囂張,眼下人家都打臉上來了,禮部要還這個氣,豈非丟了朝廷的尊嚴?!”
張吉哼了聲,揣手說:“所以我不同意互市,你前些日子不是還想應下來著?”
王冕噎了一下。
禮部和戶部職責不同,考慮問題的側重自然也不同,對王冕來說維持兩國邦是重中之重,互市讓出的利益遠遠不及和烏蒙壞了再起紛爭的損失大,事還沒有壞到要兵戎相見的程度。
可這幾日接見使臣,尤其是那個圖雅公主,讓王冕有了別的覺悟。圖雅是烏蒙的公主,很大程度上代表著烏蒙的態度,以烏蒙這個態度來看,互市只怕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就是無止境的索取。
再這樣下去,大周就要烏蒙的屬國了。
倒反天罡,簡直天下之大稽!
王冕一改前幾日的態度,痛斥互市。
趁著他氣的間隙,旁邊的蔣則鳴嘆息道:“看來當年公主反對和親也在理。”
幾人沉默。
其實對朝臣來說,這件事本就沒有什麼對錯可言,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誰也無法預估,當初若沒有送永昭去和親,又會造什麼樣令人為難的局面。
不過,王冕忽然朝前后看了看,低聲說:“一碼歸一碼,我可沒有同意長公主的新政。唉,張尚書,你與長公主深,還是勸勸吧,當年的虧沒有吃夠麼?許敬卿雖倒了,可他背后的世家豪強卻沒有倒,我聽說這幾日參的折子可不,理由還和從前一樣,無非是公主議政有違禮制那套說辭,我怕重蹈覆轍啊。”
張吉沒有說話。他看過公主的新政條案,要比當年所呈的更為完善,其中關于稅法革新的部分,與張吉的思路幾乎一致,只是張吉為避免與世家大族之間的矛盾,只針對稅法做了新的調整,公主則不然。
有時候他也覺得好奇,公主上那子破釜沉舟的勇氣,究竟是因為年輕氣盛,還是天潢貴胄骨子里生來傳承的氣魄,有時就連他都自愧不如。
禮部還有籌備冬狩事宜,到了丹門,王冕便匆匆離去。
幾人散開,張吉才向一路沉默的馮譽,“你今日怎麼回事,朝上也沒見你說兩句?”
馮譽背著手,重重嘆了聲氣,說:“隴州暴,今日一早遞上來的軍。”
張吉嚇了一跳,張道:“怎麼一回事?你方才怎麼不報給圣上?”
“烏蒙使臣在朝上,我怎麼說?”馮譽緩步向前,說:“何況地方豪強侵占農田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年年都有這樣的事發生,今日軍遞上來的時候,地方守備軍早已將事下去了。”
張吉微微松了口氣,眉頭卻仍未松開,“隴州……我記得武德候那件事不就始于隴州麼,那個杜、杜……”
馮譽提醒他:“杜藺宜。”
“對,此人當眾揭發了武德候的惡行,我聽得那個酣暢淋漓,要不是忙著籌備軍費,還想將這人要到自己府上。不過他眼下在公主府,倒也是個好去。”張吉把話扯回來,說:“我記得這個案子后來……公主不是下令徹查過隴州吏嗎?”
馮譽道:“地方水深,自己人查自己人,那是治標不治本。”
“那……”張吉聽出了他的意思,左顧右盼后,湊近了他,低聲說:“你往常最不喜歡公主,有什麼風吹草,總要跟著那些彈劾的吏一起說上兩句,這幾日倒是安靜,說實話,你是不是也認可公主清丈田地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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