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芥說著,左右掃了眼,然后從袖中掏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給他,低聲道:“朔東與鷺州離得近,你們裴家與鷺州有,這趟派誰去游說都一樣,他們看的是你裴氏的面子,有你作保,才肯賣糧。說到底,今日這功勞實非我所有,我認之有愧。”
裴邵面不改地接過,打開匣子,里頭赫然躺著枚印章,這印章上刻著裴氏軍旗的圖紋和裴邵的名字,顯然這是裴邵的私印。他淡定地將此收回袖中,道:“沈大人謙虛了,鷺州愿意賣糧是一回事,但要讓他們在沒看到銀子前先行發糧,沈大人功不可沒。”
這個確實,為了爭取糧食能提前分發到戰地,沈文芥的確頗費了一番口舌。
他沒詳說這方面的經過,只說:“我知殿帥不將朔東與鷺州的摻合進來,我定守口如瓶。”
裴邵“嗯”了聲:“有勞。”
沈文芥接著清了清嗓音,那猶豫沉的模樣似在斟酌詞句,對上裴邵,這位妙語連珠的昔日狀元郎總有點詞鈍意虛。
以及一點不知所措的煎熬和冤枉。
事還要說回三年前,不,是四年前。
那時裴邵才京不久,子說不上熱絡但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嗯,淡漠,甚至眼中還很有年人的蓬意氣,沈文芥跟著太傅進宮時常能看到他,想他離家數千里,心中免不得同,于是時不時就與他寒暄上幾句,關系還算融洽。
不說多深,但起碼也有點。
后來裴邵與公主關系漸近,那陣子正是公主輔政最棘手的時期,沈文芥便時常進宮與程慕寧談論時事,那時裴邵對他的態度是一陣一陣的,偶爾沈文芥與公主說到興頭上時,抬眼一瞧,就見這人在窗外冷不丁地盯著自己看。
但那眼神轉瞬即逝,常常令沈文芥以為是錯覺。
沈文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時不時想來覺得費解,直到程慕寧離京,裴邵一連病了半個月,病愈后整個人大變,對誰都夾槍帶棒,尤其是對沈文芥。
在那場春獵他升至殿前司指揮使后,更是變得專擅跋扈。
無論沈文芥在朝中發表什麼言論,裴邵都能找到理由反駁譏諷一二,語氣怪氣句句刁難,一度堵得沈文芥不知所以,好幾日不敢開口說話,不過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很久,沒過多久裴邵就消停了。
沈文芥只當是朔東打了敗仗,他父兄負傷,又逢公主離京,幾重打擊下他一時郁郁寡歡而已,很快就能好。
但沈文芥沒料到那次他彈劾珍妃引得圣上不滿,裴邵竟會站在向來與其敵對的許家那頭,直將他從翰林貶去了典廄署!
沈文芥頭兩日人都還是懵的,直到撿了兩天馬糞后,他忽然回過神來,憤憤不平地要找裴邵理論!
可裴邵本不搭理他,每回他靠近裴邵不到五步,就會被他周遭的侍衛提著領子丟出去。
他本近不了裴邵的!
且典廄署每回給軍配馬,只要到他去,那個周泯的小侍衛必定吹垢索瘢故意找茬。
直到周泯有一回憤憤不平說了,將長公主當日的話學給他聽,然后道:“誰讓長公主與你郎妾意,還來騙我家小主子的!就該你著!”
沈文芥這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驚悚之下,從此繞著裴邵走。每每深夜他輾轉反側,也覺得匪夷所思,公主竟對他有那種心思,怪他遲鈍,竟全然沒有察覺。
這三年來沈文芥心中備煎熬,既覺得荒誕委屈,又覺得理屈詞窮,他一面怨裴邵這種遷怒的行為,害他好端端養了兩年的馬,一面作為公主的慕對象,又實在理直氣壯不起來。
是以三個月前裴邵找到他,將私印付于他時,沈文芥著實大吃一驚,他想不通,這人究竟是怎麼想的?
誠然三年過去,沈文芥看他也沉斂不,想來,許是氣終于消了?
唯恐令他誤會自己對公主𝒸𝓎也有意思,沈文芥此時思前想后,謹慎措辭道:“那個,你和公主現在……”
裴邵卻忽然頓步,對著丹門的方向瞇了下眼:“看來,有人來接沈大人了。”
【📢作者有話說】
《關于沈文芥心虛惶恐了三年這件事》
第30章
程慕寧下了馬車,上前與裴邵互相讓了個虛禮,看向沈文芥說:“你昨日怎麼回事?”
沈文芥表當即一僵,尷尬地哈哈了兩聲。他昨日就進京了,程慕寧差人給他遞了口信,可沈文芥在宅子里猶豫著猶豫著就錯過了時辰,后來索悶頭睡去,全當忘了這回事。
但顯然這不是個解決事的好法子,該來的總會來的。
沈文芥著鼻子,避開公主的視線說:“下回京途中病了一場,昨日剛抵京子不太爽利,倒頭便睡下了,這一覺睡醒誤了時辰,還公主恕罪……那什麼,這一路實在顛簸,我現下還覺得頭疼未愈,公主,我先回府休息了,告辭,告辭。”
他分別朝兩人拱了拱手,腳底抹油就打算開遛,奈何剛走上兩步,就被程慕寧住了:“你站住。”
沈文芥閉了閉眼,心下一嘆。
他與公主相識多年,同拜太傅門下,他做程崢伴讀的那幾年,與公主更是有同窗之誼。公主出事時沈文芥不惜得罪圣上、犧牲前途也要替求,但這份誼卻無關乎男之。
他們之間是摯友,是志同道合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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