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姜瀾云子溫和,相比沈文芥略跳的子,他更像個文生,當年怎麼也沒想到他最后會去了大理寺,不過方才席間見他說話沉穩有力,已與從前不大相同,看來在外歷練還是很有效的,要真太好說話,在朝堂上反而不易。
聽到聲響,姜瀾云轉過,他略略一頓道:“公主。”
程慕寧邁過門檻,含笑問:“小姜大人可是來問武德侯和趙宗正的案子?”
姜瀾云頷首,他稍有遲疑:“敢問公主,此案,公主打算如何審理?”
“趙宗正犯了事,大理寺卿一時半刻沒人頂上,諸事自然由你決斷。”程慕寧頓了一下,又說:“本宮讓軍協同此案,但主審權仍然是大理寺的,這案子往后還有的查,大理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然而姜瀾云知道,這絕不是依律審判的尋常案子,且既由長公主挑起,那就由不得大理寺全權做主,向朝廷員行賄的事說起來可大可小,長公主若是要武德侯死,那大理寺已然有能讓他死的辦法,若還想留他的命,那又要看是怎麼留,是流放還是羈押,這些條條框框,都各有各的門道。
但這案子再往后深查,牽扯的就不是武德侯一個人的事,甚至波及的,也絕不止許敬卿,到時又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公主又要面臨什麼樣的境,單看三年前便知,絕對不會比之更容易。
見姜瀾云皺著眉頭,程慕寧道:“小姜大人怎麼不說話?”
“公主。”姜瀾云藏在寬袖下的手攥了兩下,才抬眸直面眼前的人,“當年舉步維艱,公主險些難以,好不容易回京了,還要重蹈覆轍嗎?”
姜瀾云眼底緒翻滾,令程慕寧有些意外,停頓片刻,道:“小姜大人當知,圣上如今臥病在床,朝中又四面楚歌,有些事本宮不得不做。”
“可圣上當真是病了嗎?”姜瀾云蹙眉,“圣上只是太怕得罪人,才把公主推出來抗事,今日之事圣上恐早已想過,但他不敢!可當年公主亦苦心替他籌謀,結果又是如何?公主金枝玉葉,本不該攪進這是非里,既然已經回來,何不就此收手,尚能求一個安穩度日——”
“姜大人。”程慕寧忽然打斷他。
四目相對,程慕寧眉間不復溫和,語氣略有疏離:“倘若圣上不再是圣上,我便也不再是公主,何來金枝玉葉?私下妄議圣上乃大不敬之罪,姜大人知律法也懂禮法,往后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姜瀾云看著,靜默片刻,“是我逾矩了。”
他沒再多說,朝程慕寧拜過便轉離開,只是那稍頓的步子顯然還有話要說,卻終是沒再開口。
銀竹看著姜瀾云走遠,那背影雖立卻難掩失落,仿佛品出了點什麼,余悄然瞥向程慕寧,然而程慕寧神自若,臉上沒有半分容之,抬頭看了眼天,語氣尋常地說:“備車回宮吧,我走之后宴席繼續,文生們苦讀多年就為了這一場,現下時候還早,不許敷衍怠慢。”
“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銀竹話音未落,就聽長廊拐角傳來一陣靜,接著護衛大聲呵斥:“什麼人!膽敢擅公主休憩之!”
“我、我不是刺客——”
“銀竹。”程慕寧示意銀竹上前查看,銀竹還沒走近,就見一道白影被推了出來,那人“砰”地一聲撞在楹柱上,狼狽跌下臺階,護衛正將人捉起來,程慕寧忽然開口道:“等等。”
抬了抬指,幾個護衛一頓,退到一旁。
程慕寧打量地上的人,眉頭一揚,“杜公子在本宮院子外鬼鬼祟祟,可是還有什麼案要報?”
杜藺宜慌張爬起,迅速拍去袍上的灰,比起方才席間的冷漠頹喪,他這會兒表富多了,看起來略有點手足無措,“……我、我乃隴州人士,亦是上年隴州大災的親歷者,此來京城,一為赴考,二為呈案,隴州的冤,沒人比我更了解,我……”
他深吸一口氣,后面的話似乎難以啟齒。
程慕寧猜想他的來意:“你想參與大理寺辦案?”
不及杜藺宜回話,程慕寧又說:“你未過選試,沒資格進大理寺,大理寺也沒有讓庶民參與案的先例。”
“我知道。”杜藺宜憋紅了臉,鼓足了勇氣才說:“我是想進公主府,當公主的幕僚!”
“哦?你想當……我的幕僚?”
程慕寧仿佛聽到了有趣的事,稀罕地繞著他轉了半圈,這種眼神里帶著笑,似有若無,不輕不重,卻仿佛已經把人看,杜藺宜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直到看杜藺宜快把自己憋死了,程慕寧長長“嗯”了聲,點頭道:“確實是個好主意。你選試落榜,朝為是暫時不了,按照舊例,應先去地方州縣擔任幕僚三年,而后再憑選拔朝,只是你今日狀告武德侯,想必也沒人再敢用你,我想,是姜掌院勸你來我府上的?”
杜藺宜沒有否認,程慕寧道:“看來他是真喜歡你,還費心為你的前程打算,而你思慮過后,也發覺眼下已然窮途末路,你不甘心,于是即便你打心眼里看不上公主府的差事,恥于為我門下客,也還是來了。”
“我——”
公主府的確算不上多好的差事,雖說長公主現在看著有起勢之象,但公主到底只是個公主,在公主府里當,做的也無非只是些打雜的閑事,何況區區幕僚,連都算不上,又能有什麼大作為?且長公主風評還很不如何,傳言當年輔佐圣上穩定朝局,只怕也只是以侍人,借了裴氏的東風而已。杜藺宜確實看不上,但那點心思被人一點一點穿,杜藺宜臉上的紅暈蔓延到脖頸,生出了一種無地自容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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