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微道:“恐怕很難。”
言懷真道:“三年前儲位之爭,許多員牽連而落馬,一番過后,因人員變,署衙搬遷,盜竊走水等多方原因,三年之前的刑案記錄缺甚多。之后……攝政王掌權,雖請專人對此查補缺,不過有些案卷還是找不回來了。”
言懷真雖未明說,但趙錦繁聽出來了。那幾位皇兄互斗,背地里沒干破事,為了銷毀對自己不利的罪證,案卷燒庫房導致過去許多刑案記錄缺難尋。
忙活了好半天,線索突然斷了。楚昂有些泄氣,軍中尚有要務,他沒在長殿多留,只同趙錦繁說,有需要幫忙的再找他,便告辭了。
言懷真安放好枯骨,便回了藏經閣當值。
趙錦繁送了他倆一程,而后又回了長殿。
荀子微正著手準備午膳,抬頭見從長廊那頭走來,笑問了句:“他們都走了,你不回去?”
趙錦繁了眼他切菜的手,門路地在藤椅上坐下,回道:“您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回來嗎?午膳都做了我的份。”
荀子微道:“習慣做罷了。”
趙錦繁靠在藤椅上,托起腮靜靜著他。
荀子微察覺到的視線,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趙錦繁笑道:“他們都走了,此地只剩下你我,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荀子微笑問:“你想我告訴你什麼
?”
趙錦繁目一凜:“告訴我那枯骨到底是誰?”
“您已經心中有數了吧?那枯骨的份。”
荀子微看一眼:“你怎麼確定我知道?”
趙錦繁嘆了口氣,攤手道:“怪只怪我太了解您,您每次比我先對一件事竹在時,都會用那種‘我贏了’的眼神看我。方才我得知刑案記錄缺正苦惱,您又用那種眼神看我。”
荀子微揚:“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趙錦繁一噎,臉微紅道:“這不重要。”
荀子微見臉紅,抿笑了聲,順從道:“好,不重要。”
趙錦繁道:“說吧,到底是誰?”
荀子微回道:“四年前,的確有那麼個人,因為犯有重罪,被判極刑,曾在行刑前被穿琵琶骨游街示眾以平民憤。”
趙錦繁道:“三、四年前,差不多年紀,被施以此刑的死刑犯應該不止一位,您又是如何確定一定是這個人的?”
“因為無名碑。”荀子微道。
趙錦繁不解:“無名碑?”
荀子微道:“你還記得關于無名碑的傳言嗎?”
“記得。”趙錦繁道,“是說有位考生一時興起在山石上題詞一首,抒發了一番心中青云之志,接著沒過多久,他便高中進士,運亨通做了高。”
“不錯。”荀子微道,“剛巧這個人也是一位進士,也曾運亨通,在短短幾年扶搖直上,前途無量。”
“我想這枯骨之所以被埋在無名碑下,一則是因為他犯有重罪死后無法被立墓祭拜,二則是因為這塊無名碑的題詞是他所作。”
“很不巧,我從前未曾見過他的字跡,否則在看到那塊碑的第一時間就該想到這些。”荀子微道,“不過方才我托人找來了他從前的詩作,比對了字跡。我確定無名碑上的詞確為他所題。”
四年前荀子微尚在西南,對京中諸事未必盡知全貌。而趙錦繁尚還是深宮之中,不問朝堂事的草包皇子,很多事有心無力。
趙錦繁問:“您既說他運亨通,前途無量,那他又是因何而被判極刑,甚至于要在行刑前被穿琵琶骨游街示眾以平民憤?”
荀子微只道了四個字:“科舉舞弊。”
趙錦繁愣了愣。
荀子微道:“說來也巧,先前你和荀二在千帆樓看斗文會時,還提到過他。”
趙錦繁回想起當日,荀無玉同提起過一樁奇聞。
說四年前那場科考,有位考泄了考題,導致取士不公,因此引發了各地士子暴怒不滿,朝廷為平眾怒,只能將先前錄取的進士全部作廢,重新加試。
趙錦繁驚道:“難道說他是那位泄題的考?”
荀子微邊替盛飯,邊回道:“正是此人。”
原來如此。
趙錦繁想,還有個謎團也解開了。
當時在千帆樓,問荀子微那位背叛了沈諫的友人如今在何高就,荀子微給的答案是:死了。
再聯想起提到赴誠山無名碑時,沈諫那副掩飾不了的厭惡神。
想必在無名碑上題詞之人,正是那位在沈諫跌落谷底之時,扯斷他唯一救命稻草的“友人”。
說來也諷刺,千萬考生以為無名碑上的詞是沈諫所題,上趕著跑去碑前上幾首贊題詞之人的小詩。誰能想到題詞之人剛好是沈諫此生最討厭的人之一呢?
從某種角度來說,沈諫還豁達,天天有那麼多人去拜他仇人題詞的石碑,他還能風輕云淡地裝沒看見,這要是換做楚昂,知道這碑存在的第一天,就得拿斧頭把它給砸得稀爛。
趙錦繁嘆道:“這又是泄題又是背叛朋友的,聽上去此人的確非善類。”
荀子微道:“我并未接過此人,只是在用沈諫前,順帶了解過一些此人生平。此人名陳守義,京城人士,從前家中頗有產業,然遭逢災禍家道中落……”
父親因病故去,留下他母親與他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家產被叔伯霸走,母子二人不得已只能搬窮巷。
為了過日子,他母親熬夜刺繡補家用,他年紀小干不了苦力,就每天抹臟了臉穿著破爛裳在街邊裝孤兒,騙點零碎錢。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鞋。他雖靠著年紀小長得瘦弱博了不人同,但也經常有人發現被騙,轉過頭來揍他解氣。
他母親心疼,勸他莫要再這樣了,他上答應,但夜里看見母親辛苦做活的樣子,第二天又繼續去做他的“孤兒”。
久而久之,那條街的人都知道他是個騙子,人人都討厭他,見他就啐上一口,罵上幾句,他就像誰都能踩的螻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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