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面平靜,緩緩走到側,淡聲問了句:“然后呢?”
銀朱神一滯,雙眼無神,
“這樣子,你開心嗎?”嘉禾問。
“我當然……”銀朱頓住,好半天嗓子里沒有發出一個字來。
“從小到大無論哪方面你都最好的。”嘉禾看著認真道,“出、容貌、學識還有你的心。”
“小的時候,私學門前有條水渠,暴雨天地上打,我不慎摔了進去。水渠雖不深,但那時我們尚且年,個子矮力氣小,掉進去便是一條命。”
“那日私學下學早,所有人都走了,只余下我和你兩個人留下來抄書。”
“抄完書剛出私學門口,我掉進了水渠里。暴雨之下,水流漲滿,你個子沒比我高多,力氣也沒比我大多,使勁拽著我的手不放,你告訴我說,別怕你在,你一定不會輸給該死的暴雨和水渠,一定會把我救上來的。”
“整整半個時辰,你寫字畫畫的那雙手被泥沙沖得發紅出了,你都沒有放開我的手,直到你我府上的家丁在水渠那找到了我和你,將我倆都拉了上來。”
“這輩子只有兩個人跟我說過別怕。一個是你,還有一個是我夫君。”
“銀朱。”嘉禾道,“我沒法原諒你做的事,也沒法忘記你的好。”
銀朱別過臉慘笑,面潰敗:“誰要你記得?早知道那個時候就該放手,讓你死了算了。”
嘉禾抬頭向東宮屋檐上的金瓦片:“你想讓我看看你現在過得有多好?”
“我看見了,可我只覺得你……”嘉禾頓了頓,“好可憐。”
銀朱通紅的眼睛睜大,眼淚驀地從眼眶滴落,怔了許久,揚起下,要強道:“誰可憐?”
“你才可憐。”指著嘉禾手里的翡翠玉佩,不停地重復,“你才可憐,你才可憐……”
“你知道我是從哪找來的嗎?”銀朱直直瞪著嘉禾,“是從一化白骨的男尸上找來的。”
“那男尸就是平日最疼你的阿兄。”
“你的阿兄早死了,早在七年前就死了。”
此言一出,“轟”地一聲,嘉禾腦中似有什麼東西炸開,耳畔嗡嗡作響,怔在了原地。
“程嘉禾,你真可憐。”銀朱慘笑一聲,“家破人亡。”
正午春日艷高照,涼風劃過耳畔,大殿忽地一片寂靜,靜到風吹樹枝的沙沙聲都格外刺耳。
寂靜中,一聲聲鐘響穿過重重宮殿,落盡銀朱耳中。
一瞬間,艷紅的間皓齒微,眉梢上揚,大笑了開來。
是喪鐘響了,延慶帝駕崩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
銀朱應當是歡喜的,笑著對嘉禾道:“你聽到了沒有?那個人死了,我就要當貴妃了,不,以后我會是這中宮的皇后。”
銀朱是笑著的,明明贏了,可眼睛里的淚水卻似斷線的珠串一般滴滴答答落下,那雙眼睛里是從未有過的悲戚。
仰著頭,自己笑,應該是歡欣的時刻不是嗎?
程嘉禾慘那樣,應該高興不是嗎?
大殿里回著慘烈的笑聲,似喜似悲。
喜的是將帝王妻,永遠都能昂著頭驕傲地活下去。悲的是從今往后,再也出不了這方金筑的牢籠了。
帝王駕崩之日,喪鐘當鳴百下。
喪鐘渾厚的響聲尚未停歇,殿外卻傳來宮娥黃門慌慘呼之聲。
嘉禾回神,向窗外,窗外濃煙四起。周遭宮人的哭嚎聲慘烈響起。
“不好了,叛軍殺進來了!”
“是太子,不,是先太子,先太子還活著。他帶兵殺進來了!”
“太子已經被、被先太子誅殺了。”
“東宮被叛軍圍堵了,跑不出去了。”
銀朱的臉上褪盡,向窗外火,一瞬從極喜到極悲。
叛軍揮刀砍殺之聲由遠及近,窗外天際紅了一片,和烈火吞噬了整座宮殿。
生死一線間,嘉禾顧不得其他,抓起銀朱的手,使勁扯著往殿門口跑。
“快走。”
東宮殿門口撲面而來灼燙的熱風,伴著陣陣火燒皮的焦臭味。
嘉禾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拉著銀朱,跌跌撞撞跑到殿門口,后之人卻不了,任嘉禾怎麼扯都扯不。
“你走吧。”銀朱甩開嘉禾的手,“我不走了。”
隔壁殿宮人此起彼伏的慘聲中,嘉禾不管不顧地推著走。
“不走會死的,不被燒死也會死在叛軍利刃之下。”
銀朱眸平靜:“出去了又能怎樣?廢帝孀任人踐踏,一輩子聽著別人的嘲笑聲。死在這倒好了,前朝東宮的江良娣,這個名頭不會太給我爹爹丟臉。”
外頭的火勢越來越大,眼看著叛軍就快要殺進來。
烈烈火將銀朱艷的臉染得通紅,分不清臉上的是淚還是汗。
只在下一瞬,用盡全力將嘉禾推出殿門外,“砰”地使勁關上殿門。
殿門轟然在嘉禾眼前闔上隙,站起沖上前去不停地拍打殿門,著銀朱的名字。
卻聽銀朱隔著厚重殿門,半點不帶平日閨秀矜持,大聲罵道:“滾,你給我滾,滾遠點,滾進花園東邊的水渠里,淹死你!”
花園東邊的水渠,通往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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