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榮德整宿都沒有睡好,一來是張進宮面圣之時,他一個小小商人,又是庶子,哪有機會得見天,他怕自己會殿前出丑。二來是他在糾結,要不要去送衛榮軒等人一程。
他心中很是猶豫發愁,畢竟兄長與弟弟們,都曾在朝當大一朝被流放,他這個做了半輩子商人的,反倒了使節。
他是怕他們知道了,會誤以為他是去炫耀的,到時反而傷了從小到大的誼。
衛榮德本想著自己不去,讓下人將東西送給弟妹們,讓們帶過去。
但臨到出發的時辰,又坐不住了。
此去寧古塔,或許多年都無法再見了,他還是想要親自送兄弟與侄兒們一程。
到城門外的十里亭時,領頭的差守在一旁,李氏和文氏帶著兒們滿眼含淚。
衛家老三和老四都是在外為的,與妻也有許久未見了,沒曾想,再見面卻是分別的場面。
文氏推著衛思沅,讓他們父可以多說幾句話,也是最先瞧見了遠遠站著不敢靠近的衛榮德:“爹爹,是二叔,最近都是二叔照顧的我們,給我們找地方住,還每日送吃的過來。”
“這次的冬也都是二叔準備的。”
衛家三兄弟這才注意到了他,衛榮軒一獄服看上去很是消瘦,甚至有一瞬間,連衛榮德都沒能認出兄長來。
他眼中已有淚水在閃,再也忍不住上前去。
兄長從未將他當庶子來看待,自小到大都把他當親兄弟,還會教訓那些欺負他的下人,兄長每次給他送的禮他也都仔細放好。
他仍記得,親那日,府上很是冷清,但兄長一直替他照顧賓客,告訴他家便是大人了,要照顧好妻子。
在他的心中,兄長亦父亦兄,幾乎取代了父親的角。
“大哥,是我無能,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回來的。”
他現在覺得衛老夫人所謂的五十萬兩,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的數字了。
但凡有一線可能,他都要想辦法將他們贖回來。
衛榮軒是在母親和妻子,理完分家的事后,才回到家中的,那會弟弟已經走了。
他頭次沖妻子發了那麼大的火,他想去將人找回來,但那幾日朝局,整個京城幾乎戒嚴,他忙著理手頭的事。
想要待一切事都安頓好,再把弟弟一家接回來。
沒曾想,就出了太子謀逆的事。
“從小到都這麼傻,如今何人不對我們避之唯恐不及,你還過來做什麼?是我這個做大哥的不好,才讓母親和你大嫂為難你,不過也算是差錯,分家反倒讓你們躲過了一劫。你能來送冬,手救助們這些眷,已是難得,不要再做其他的了,好好照顧好和玉還有熏丫頭。”
衛榮德的眼眶瞬間紅了,大哥看見大嫂沒來,肯定已經知道王氏與衛老夫人都已瘋瘋癲癲。
昨日王氏跑走后,聽說跌了一跤,摔倒了和好幾顆牙,如今躺在床上彈不得。
可大哥半點都沒懷疑過,是不是他在有意報復,還讓他別管衛家人。
這樣的兄長,如何讓他放心得下。
“大哥,我做的這點事,遠不及你自對我的照拂,照顧弟妹和侄們,本就是我的職責。你莫要擔心,有我一口飯吃,便不會讓們挨的。”
“傻二弟,我是想讓你避一避,不要再管了,你怎麼就不懂呢。”
衛榮德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有今日多虧了大哥,不管別人怎麼說,你永遠都是我兄長。”
他猶豫了下,還是將被封使節的事說了出來。
衛榮軒聞言,毫不猶豫地出了笑來,這是他消極了這麼久出的頭個笑容:“這是你喜歡的事,好好去做,當初若非母親有意阻撓,你也本可科舉仕途,是衛家耽誤了你。莫要我們的影響,放心去做你喜歡的事。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做好這個使節。”
原本衛榮德是很張的,不止一夜沒睡好,拉著年的衛和玉做參謀,對著滿柜子的裳挑了半宿。
這會聽到兄長的安,突然間忐忑的心就落了下來。
兩兄弟又說了會話,旁邊的差看了眼時辰,若非有肅王代,他們早就該趕人了。
但也不能再多停留下去了,到時誤了出發的時辰,挨罰的可是他們。
就在要分別之時,衛榮軒輕聲道:“我替母親和你大嫂向你賠不是。”
說著直直地朝他跪了下去,包括衛老三和衛老四也都拉著他們的兒子,齊齊地向他叩首。
所有的激和愧疚,都在這聲致歉與磕頭中。
“大哥!”
差將他們都給拘著牽著鐵鏈往前走去,再未回頭,往后天高地闊,只盼還有重逢的那日。
看著他們一行人,一步步踏出了視線之外,眾人都知道,過去的終將過去,們該過好眼下的生活。
李氏和文氏,攜著兒要同衛榮德道別。
上回想要來說親事的那男子,昨兒又來了一趟,這次被李氏等人給轟了出去。
們已經打算好了,紅好的,就做針線活去賣,會寫字的就去給人代寫家書。家里的活兒和煮菜燒飯,以及照顧母親,就三家人流干。總能活下去的。
衛榮德聽后沉思了會道:“之前分家時,我分到了間鋪子,與熏兒商量著,打算改間賣賣首飾的鋪子。若弟妹與侄們不嫌棄,可以跟著織夏去店里幫忙。”
李氏愣了下,們雖然打算要賣東西,可做生意幫襯這種事,豈不是要拋頭面了。
自便是貴出嫁也是高門貴婦,還是有些猶豫的。
最先出聲的是衛思沅:“二叔,我想去,之前八哥哥說起來時,我便想去了。”
文氏輕輕地拉了下的袖:“阿沅,你到底是個孩子。”
“子怎麼了?街上那麼多娘開鋪子當掌柜,七姐姐也說離家在外時,靠自己畫花樣子掙錢,我覺得靠自己賺錢生活,這并不可恥。”
“大燕也從沒有律法說,子不能做生意的,既是可以,為何要有男之分。”
才十歲出頭,說的話卻擲地有聲,令在場的人都為之一震。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李氏的兒,的聲音怯怯的,卻很艱難,一想到之前那男人看的眼神。
就像是在挑選貨一般,不想給人做妾,更不想看別人的眼過活。
“母親,我也想去鋪子里幫忙。我們不可能做一輩子的針線活,阿沅說得對,自己掙銀子不丟人的。”
文氏和李氏對視了眼,還是文氏開口道:“二哥,可否帶我們先去鋪子里瞧瞧。”
“好,你們有這個決心,我自然很樂意。”
從那天起,衛家的娘們,都跟著織夏,日日往鋪子里跑。
生活有了期盼和努力的方向,一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起來了。
-
衛南熏起先還沒明白好好準備宮事宜是什麼意思,以為只是給初次進宮的衛榮德打點。
特意在進宮的前一日,仔仔細細地給父親講了宮的規矩,以及見到了什麼人要如何應對等等。
但沒想到,隔日來接的小太監,竟是請一并進宮。
衛南熏詫異地指了指自己,裴寂不是沒讓皇帝賜婚麼,不是只有父親要面圣謝恩,怎麼還有的事?
“衛娘子,是太后娘娘近來子不適。您前陣子在慈寧宮侍疾,太后娘娘的很是喜歡娘子,便想請您再宮一趟。”
衛南熏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面對父親疑的神,父倆一并上了馬車。
皇帝的子嗣本不算多,太子出事后連帶整個東宮上下都是一片死寂。
連帶原本熱鬧的慈寧宮,衛南熏一踏進去,也覺到了從未有的冷清和肅穆,過往的宮人皆是垂著腦袋腳步匆匆,更是連半點笑聲都沒有了。
這回在殿外幾乎沒怎麼等,通稟的宮剛一進去,就有嬤嬤來領了。
竟是以后邊最重用的大嬤嬤,衛南熏有種寵若驚之。
向嬤嬤微微福,對方同樣是一臉訝異,趕忙扶起來:“衛娘子可使不得,您的貴客,奴婢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才。”
宰相門前七品,更何況是太后最為信任的嬤嬤,這話實在是過謙了。往日衛南熏可見過,大嬤嬤對曾經的太子妃都同樣是客氣疏離,哪有今日的誠惶誠恐。
心中大約能猜到這是為什麼,為他的心意而,又怕他的行為太過招搖,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
暖閣燒著火墻溫暖如春,就見太后歪在榻上,額頭帶著抹額,閉著眼在休息。
瞧著老人家的臉有些蒼白,似乎所謂的不適并非進宮的理由,而是真的違和。
“民叩見太后娘娘,娘娘萬福安康。”
姜太后這才緩緩睜開了眼,似乎凝了凝神,方看清的模樣:“好孩子,又要麻煩你了,過來,到哀家邊來。”
衛南熏遲疑了下,緩步上前,太后似乎很想與親近,手要拉在自己榻邊坐下。還好尚存理智,知道這樣不合規矩,眼見就要被拉著坐下,及時站住沒有坐下。
姜太后見此也沒多說什麼,只說賜座,大嬤嬤竟是親自去搬來了錦凳,就擺在了太后跟前。
謝過恩才坐下,顯得恭敬又不失禮數。
姜太后暗自記在心上,笑著看:“之前的事,多虧你機靈,不然哀家還要被那孽障蒙在鼓中,守拙也恐會遇到危險。”
“是娘娘英明,愿意相信民的話,當機立斷做出了詳的計劃,不然靠我一人,連皇宮都出不去。”
這世上聰明的人不,自詡聰明的人更多,而眼前是個聰明又自謙還懂得恩的人,那就不多了。
姜太后笑著意味深長道:“哀家那侄孫,只怕到現在都弄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輸的,但哀家瞧著,輸得不冤。”
衛南熏反應了下,才聽懂這是在說姜瓊枝,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之前以為如此快刀斬麻,將人送去鄉下,應是裴寂的手段。現下想來,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保護,若真是裴寂,姜瓊枝應該早就沒命了。
是太后保下了的命。
“你可否會怪哀家,輕拿輕放,饒了的命。”
衛南熏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想害我,但到底是沒有功,我雖討厭,卻也沒有非要死的地步,您想護是為長輩的羈絆,合合理,不到民有意見。”
“你很聰明卻知進退,不恃寵而驕,子堅毅還長了這麼張瑰麗的小臉蛋,連哀家瞧了都喜歡,也難怪守拙如此上心。”
頓了下,又道:“好孩子,你知道守拙的心思吧。”
一說到裴寂,的臉上就有些泛紅,雖然被長輩點出來很恥,但還是重重點了下頭。
姜太后原本還想說什麼,可想到兒子這麼多年,從未對說過半句話,卻愿意為了找上門來。
便覺得說什麼都是多余的了。
反正在這事上,雖為母親,但也沒什麼做主的權利。
與其遭裴寂嫉恨,還不如做這順水人。
讓他如愿,也讓閉眼之前,可以見到小兒子圓滿,算是這個母親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姜太后手掌握拳,抵在上劇烈地咳了起來。
衛南熏顧不上害,本能地上前去扶,手掌也一下下地在背上輕著。
太后很瘦,雖然是這大燕最尊貴的人,實則也是年過半百的老者,又剛經歷了孫子謀反弒父,那陣子被困在慈寧宮,想來日子也不會好過。
不止是上的苦痛,更是心的煎熬。
再強大的人,誰到這種事,都會不了了。
“娘娘,湯藥熬好了,太醫說了一日三次,您必須得喝,不然這咳疾是好不了的。”
可姜太后卻眼皮抬都沒抬,就擺了擺手:“這藥實在是苦,且喝了這麼多日,一點用都沒有,不是喝藥就是喝粥,哀家這里不是苦就是淡,實在是用不下去。哀家想喝甜湯,不想瞧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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