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驍開著車很準時地停在了小區門口，俏俏一路跳著跑過去，鞋跟踏在地面上，聲音很脆，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原來笑容真的可以傳染，陸驍覺得連他的心都變好了，抬手推開副駕駛的車門，道：“小心倒。”

俏俏裹著一團寒氣撞進車里，眼睛亮晶晶的，特別好看，皺了皺鼻子，道：“怎麼辦，一見到你我就開始張了。”

陸驍笑了一下，神溫和而清朗，他道：“那你要抓習慣這種張了，畢竟以后你會經常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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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現代漸漸提速，匯車流，陸驍過后視鏡看了俏俏一眼，道：“先去吃飯吧，你想吃什麼？”

陸驍事先做了點攻略，知道人民廣場附近有幾家環境和菜品都算上乘的西餐廳，很招孩子喜歡，預備著俏俏如果一時想不起去什麼地方吃飯，他還可以提供幾個備用選項，省得冷場尷尬。

沒想到小丫頭完全跳出了他的預料，聽到“吃飯”兩個字眼睛瞬間就亮了，興致地道：“我們去吃烏冬面吧！我知道一家日料店，店面有點小，但是里頭的東西超級好吃！”

陸驍構想中的西餐、燭臺、鋼琴曲全部被送進了冷宮，他按了下喇叭提醒前面速慢的車輛別擋路，笑著道：“好吧，去吃烏冬面。”

店面在一條小巷子里，附近連正規的停車場都沒有，還好北京現代不占地方，找個空就能進去，要是換那輛高兩米的SUV，可就熱鬧了。

小店確實不大，但非常干凈，白瓷瓶里著幾枝熱盛開的櫻花。店主是一對四十出頭的中年夫婦，圓臉，笑瞇瞇地跟俏俏打招呼：“小姑娘，好久不見啦！”

俏俏臉上被屋子里的熱氣蒸出淡淡的紅，彎著眼睛跟店主夫婦說圣誕快樂。

人間煙火的氣息撲面而來，陸驍突然發現他很喜歡這種氛圍。之前他像是孤行走于曠野雪原的寂寞旅人，不知道歸途，看不見來路，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沒有值得在意的人，世界與他，他于世界，皆是過客。

從什麼時候起，他也對生活有了熱，會因為一次約會而仔細查閱攻略，甚至站在柜前思考，穿什麼服才能最大限度地小兩個人之間的年齡差距，不會讓那個有點敏的小姑娘覺到別扭。

想到這里，陸驍的目近乎溫地落在俏俏上，是你吧，是你讓我重新找回了對生活的熱忱與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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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各要了一大碗面，俏俏點了味增烏冬面，陸驍則要了咖喱的。吃日料必然不了天婦羅、三角形的飯團君和鯛魚燒，陸驍還想再點一些三文魚和牛，俏俏連連擺手說吃不下了。

又暖又甜的一桌日式小吃，店主還額外贈送了一份章魚小丸子。俏俏左手天婦羅右手鯛魚燒，眼睛瞄著新來的小丸子，陸驍用簽子串起一個送到邊，道：“趁熱，涼了就不好吃了。”

俏俏把小丸子咬進里，彎著眼睛笑得格外滿足。

天一點點暗下來，窗外閃過車燈和霓虹的影子。俏俏捧著肚子說完了完了，又吃撐了，陸驍出紙巾替掉不小心蹭在鼻尖上的醬料。

陸驍去前臺結賬，店主阿姨來收拾桌子上的餐，笑瞇瞇地小聲問俏俏：“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嗎？帥得有點過分了啊！”

俏俏眨眨眼睛，正道：“我現在年紀還小呢，不能做他朋友，只能做他家養媳，等我再長大一點，才能嫁給他！”

店主阿姨笑得直不起腰，陸驍結賬回來剛好聽見一個話尾，突然對“長大”兩個字充滿了期待。

日料店離廣場不遠，俏俏提議車就停在這里，我們走過去吧。

反正是背街，也不會有警來罰單，陸驍點頭說好。

一路上俏俏不停地說著學校里的趣事，好在兩人出自同一所高中，有很多共同的叉點。比如籃球館又翻修了一遍，看臺椅子的奇丑無比；比如教化學的謝老師要退休了，還舍不得的。

陸驍道：“謝老師也教過我，還有人給他起了個外號，他‘蟹老板’，課代表是忠心耿耿的海綿寶寶，化學績差的統稱章魚哥。”

俏俏險些笑倒，眼睛彎月牙的形狀。

街道上到都是亮晶晶的彩燈和圣誕飾品，越靠近廣場人越集。俏俏故意摘下手套將手指凍得冰冰涼，然后假借人擁，自陸驍手背上蹭過去。

僅是輕輕的一，足以讓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心跳。

甜品店外站著一個穿著圣誕老人服的促銷員，正在分發糖果，有麋鹿形狀的還有姜餅人形狀的，俏俏忍不出湊過去要了一個，陸驍來不及住，邊突然涌過長長的化著妝的游行隊伍，兩個人被生生沖散。

俏俏被裹在人里進退不得，一眼去全是陌生的面孔，看不見陸驍的影子。有點慌，手足無措地了幾聲陸驍的名字，那點細微的音量完全被游行隊伍的歡呼聲給蓋了下去。愣了好一會才想起來世界上有一種偉大的東西電話，拿出來一看居然沒有信號。

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能燙著。

俏俏都快急哭了，鼻子一陣陣地泛酸，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過一道悠揚的小提琴聲，是一首異常悉的曲子。

俏俏凝神細聽，眼前驟然一亮。

曲子名《西西里舞曲》，是起源于意大利西西里島的一種古老舞曲，也是第三中學連續使用了很多年的下課鈴聲，以至于俏俏一聽見這個曲子就條件反地想往小賣部跑。

俏俏循著小提琴的聲音找過去，撥開層層圍觀的人群，看見陸驍和一位流浪藝人并肩站在街燈下的空地上。

陸驍氣質清雋，型尤其漂亮，立在人群里，如同一桿清新直的竹，英俊到了極致。街燈的芒落下來，在他上框出明亮的影，如同圣天使播撒下的斑斕清輝，他靜靜地站在里面，肩膀上架著一把白的電聲小提琴，手指舞出炫目的節奏。

俏俏跟隨圍觀的人群一起力鼓掌，陸驍半闔著眼睛，目自薄薄的眼皮下投遞而出，直直地落在俏俏上。俏俏看見他挑出一抹和的笑，十指微微，原本歡快的旋律驟然一靜，變了另一首曲子。

有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帶著覆蓋了一整個季節的純白的雪。俏俏聽出這是經典電影《天使麗》中的曲——《J'y Suis Jamais Alle》，記得這部電影里有一句十分溫暖的臺詞——

如果注定孤獨，那麼我愿意去全世界。

陸驍，你不是孤獨的，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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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在電影曲被奏響時被推向高，人群里溢滿掌聲與歡呼，俏俏看見陸驍的目一直凝在上，溫而清澈，純凈如暖春的泉水。俏俏心里突然涌起一沖，想要抱一抱他，告訴他，你還有我，你并不孤獨。

俏俏還來不及作，掩在人群里的另一個孩搶先跑了出來。那人應該是化妝游行隊伍里的一員，零下十幾度的北風天里，居然穿了一大紅的及地長，擺花瓣般散在空氣里，帶著灼燒眼球的驚艷。

陸驍明顯也愣了一下，他收回落在俏俏上的目，朝孩看去。

和著白電聲提琴的旋律翩翩而舞，盛開的保加利亞玫瑰一般繞在陸驍周圍，纖細白的手指輕輕搭上陸驍的肩膀，人耳語似的款款向陸驍靠近。陸驍假借調整琴弓走向，不著痕跡地向后退了一步，孩也是心有七竅，見陸驍刻意閃避也不強求，順勢彎下腰，韌的腰肢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完的弧線。

有人在歡呼，有人尖，口哨聲聽起來格外尖利。

熱鬧的夜染上擺的紅，空氣里滿漲著快樂的氣息，俏俏卻垂下眼睛，收回了邁出去的腳步。從未像現在這樣站在陸驍邊，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懷疑，究竟有沒有資格站在陸驍邊。

狀元出，名校保送，有著英俊的容貌和拔的形，這樣優秀的人，站在人群里，你一眼就能看到他，仿佛自帶芒。

他長七歲，永遠走在前面，永遠站在可不可及的地方。

除了所謂的喜歡，我還能給你什麼？

我又該拿什麼來支撐對你的喜歡，讓它不再是一句單薄的空談？

而你，又是否愿意等我長大，等我變更好的人，與你并肩站在一起？

越來越多的人被音樂和舞蹈吸引，漸漸把俏俏隔絕在了熱鬧之外，覺得眼圈有點熱，連眨了好幾下眼睛都沒能把眼淚眨回去，視線里氳滿的霧。

轉過頭，逆著人流涌來的方向慢慢地朝前走，心里滿了失落和茫然，卻無法言說。

漫天的星星閃啊閃，落進俏俏眼睛里，泛起哀傷的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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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驍躲開紅孩的示好，轉過尋找俏俏時，才發現小丫頭已經不見了。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和明晃晃的閃燈，閃得陸驍一陣陣眼暈，他顧不上完謝幕，匆匆終止，將小提琴還給流浪藝人，進圍觀的人群里尋找俏俏的影子。

有膽大的姑娘湊過來要合照和電話號碼，陸驍禮貌地擺手拒絕，眼睛里有焦急的神。

打電話過去，一直于無法接通的狀態，發信息也沒有回復，陸驍又氣又急，生平第一次有了罵街的沖。

他又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告訴俏俏，他在停車的地方等，半個小時之后還找不到人，他就去報警。

廣場距停車的地方有一段路程，陸驍直接跑過去，跑得上冒了汗，膩膩的，不太舒服。他半倚著前車頭忍不住扯了扯領，寒風灌進去的瞬間嗅到一陌生的香水味，應該是從那個紅子孩上沾到的味道，早知道就離再遠一點了。

那點香味牛皮糖似的繞在鼻尖，陸驍忽然明白了什麼，他翻開通訊錄點出俏俏的號碼，想了想，沒有撥通，而是發了條短信過去：

那首曲子是專門拉給你聽的，我最喜歡的電影配樂。

短信送達音響起的瞬間，陸驍聽見后傳來細細的腳步聲，轉過頭就看見俏俏紅著鼻尖站在那里，懷里抱著一大杯熱茶。陸驍皺著眉剛想訓人，俏俏卻搶先開了口，垂著眼睛把茶遞到陸驍面前，聲音弱弱的：“天拉了兩首曲子，我看你手都凍紅了，附近買不到什麼能取暖的東西，只有這個，你抱一會吧。”

明的茶杯上畫著很可的卡通圖案，陸驍突然想起言小說晚期中毒患者謝斯年在他面前念叨過的一句話，啊，就是你在吵架時奪門而出，卻在回來的路上順手買了個菜。

啊，就是明明在生氣，在吃醋，卻還惦記著你會不會冷，一邊賭氣一邊幫你買了一杯熱乎乎的茶。

意識到這一點，陸驍心里只剩，溫溫的，像是陷落在草莓味的云層里。

他借著接過茶的姿勢抓住俏俏的手，將拖到眼前，然后握著的腰，將抱起來擱在了車前的引擎蓋上。

俏俏依舊低著頭，眼睛盯著自己來去的腳尖。陸驍抿了抿，他不是一個開朗的人，更不善于解釋和安，從小到大，他跟自己的母親都鮮有通，何談去在意別人的緒。

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與冰雪為友，孤獨桀驁，落寞多于榮耀。現在有人愿意牽著他的手，給他溫暖，帶他重回煙火人間，他真的很開心。

“陸驍……”

“俏俏……”

兩個人一同開了口，陸驍忍不住輕笑了一下，道：“你先說。”

俏俏的鼻尖有點紅，眼神水汪汪的，扯住陸驍的角，低聲道：“就要過年了，我又長了一歲，很快就會長大。我會加快努力的速度，讓自己變更好的人，能夠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等等我，別急著跟其他人走。”

我不想因為不夠優秀而錯過你，我會加倍努力，所以，你能不能等等我。

陸驍心頭滿是的愫，他很想親一親俏俏，親一親的和眼睛，但理克制住了他。

陸驍一手撐在引擎蓋上，俯低了腰挑高俏俏的下，讓看著自己的眼睛，輕輕道：“沒人能夠帶走我，我會一直等在這里，陪你長大。‘優秀’是一個很寬泛的概念，我覺得每一個善良的人都是優秀的。所以，你不用為我而改變什麼，現在這樣，就很好。”

話音落下的瞬間，天邊綻放出煙火瑰麗的影，將深藍的夜空染橘黃的。兩個人在煙火播撒下的暈里安靜對視，仿佛溫暖的泉水撞破了結冰的河，帶來一整個春天的繁花盛開。

陸驍的眼睛實在漂亮，被他深深凝視，是一種難得的。俏俏鼓起勇氣，仰著臉對他道：“陸驍，我能一你的耳釘嗎？它真好看！”

陸驍笑著說了聲好，然后側過頭去。腰間一暖，俏俏抱著他的腰直接親了過來，的落在墜著黑曜石的耳垂上，空氣里彌漫著煙火盛放后所獨有的溫熱味道。

心跳仿佛停止了，陸驍聽見俏俏借著吻他的姿勢輕聲道：“學校考能要做仰臥起坐，如果你能來幫我就好了，起來一次就親你一下，我一定能拿滿分！”

俏俏說話時噴吐出的熱氣全部落在陸驍的耳朵上，將他的耳廓蒸騰出微紅的。陸驍莫名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法語電影，行駛的列車上，主角坐在窗前，念誦著詩集里的句子——

Sans toi,lesémotions d'aujourd'hui ne seraient que la peau morte desémotions d'autrefois.

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到當下的好。

這樣的句子放在此刻，最是恰當。

陸驍的年沒有任何溫，他比旁人早慧，也更懂得克制，對周遭的一切都保持著冷眼旁觀的態度。從來沒有人對他說，我愿意為了你而變得更好，你能不能等等我。

從來沒有人這樣真摯而的喜歡過他。

凝視著俏俏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涉過冰雪寒境之后收獲的命運的饋贈。

快點長大吧，陸驍近乎悵然地想，你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