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一更) 還真想與我同生共死?……
將這封信從頭看到尾, 蘇妙漪緩緩擡眼,有些失神地著遠。
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心中是何滋味,只覺得像是在一個日麗風和的午後, 鼻尖縈繞著淺淡的草木氣息,人既溫暖寧謐, 卻又沒來由地悵然若失……
容玠回來時,就見蘇妙漪失魂落魄地坐在桌邊。
看見的第一眼, 容玠的臉便倏地變了。他大步走過來,一把扶住蘇妙漪的胳膊,“出什麽事了?”
蘇妙漪一愣, 順著容玠的目朝自己上看去, 這才發現因在暗道裏鑽進鑽出的緣故, 鬢發了, 白氅袍上也是一片狼藉、髒污不堪,瞧著不像是去拜了觀音,更像是被山匪劫了道。
“我沒事……”
蘇妙漪將裘恕留下來的信重新疊起來, 萬般珍視地裝進信函。然後從袖裏拿出了淩長風寫在裳上的書, 遞給容玠。
“這是……”
“淩長風傳出來的。”
蘇妙漪將今日找到關山的消息告訴了容玠。
容玠攥著淩長風的書, 神沉沉,“果真如我所料。”
“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蘇妙漪問道,“是不是該將這消息傳回汴京,讓聖上下令,徹查甘靖和尚武, 將他們繩之以法?”
容玠將淩長風的書疊起來, 卻是收進了櫃裏的匣盒中,竟是毫沒有要將它傳回京城的打算。
蘇妙漪一怔,跟過去, “你不將這證一起送回汴京?”
容玠轉頭看,“從鄂州到汴京,千裏之遙。傳信回去,時間太長。就算能呈到殿前,若被樓岳知曉,也極有可能生出變故。”
“話雖如此,可難道要拖到我們回京再將這些證據呈給聖上麽?”
蘇妙漪蹙眉,“甘靖如今在鄂州幾乎可以說是只手遮天,若任由他繼續與北狄勾結,對你、對那些躲藏在地裏的孩子,都會非常危險……”
容玠“嗯”了一聲,“所以事不宜遲,要先下手為強。”
蘇妙漪愣住,腦筋一時沒轉過彎來。又說事不宜遲,又不傳信回京,難不他還想在甘靖的地盤上直接手將人都殺了不?
忽地意識到什麽,蘇妙漪驀地擡眼看向容玠,“你……”
容玠垂眸,定定地著蘇妙漪,吐出一句,“非常時期,當用雷霆手段。”
是夜,鄂州城裏的風聲格外勁急凄厲,如鬼哭神嚎般。
熄了燭火的屋裏,蘇妙漪躺在床榻上,一雙眼無比清醒地盯著帳頂,時而側過臉,憂心忡忡地向屏風那頭。
屋沒點燈,唯有冷冰冰的月過窗戶紙照進來。恰恰是這點月,將容玠坐在窗邊與自己弈棋的影映照在了屏風上。
風聲起了又歇,停了又起,反反複複不知過了多久,風聲的間歇裏才終于傳來篤篤兩聲敲門,以及遮雲的喚聲。
“公子。”
蘇妙漪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只見屏風外,容玠也落下棋子,走過去拉開了門。
冷風“嗖”地一下灌了進來,與之相隨的,是氣籲籲、如釋重負的遮雲。
蘇妙漪披著匆匆走出來時,就聽見遮雲對容玠說了一聲“了”。霎時間,腦子裏繃了一整晚的那弦才倏然松了下來。
遮雲看了一眼蘇妙漪,面上出些遲疑。
容玠卻沖他頷首,“但說無妨。”
遮雲這才開口,“按照公子的吩咐,給那甘靖和尚武下了藥,且挑去了他們二人的手筋腳筋,捆得結結實實關進了驛館後的柴房裏,派了人把守著……”
“嘶。”
蘇妙漪倒吸了口冷氣。
遮雲頓時噤聲。他就知道,若讓蘇妙漪聽到這些,多半又要覺得公子心狠手辣……
“怎麽能就將人關在驛館的柴房裏呢?”
蘇妙漪眉頭鎖,“若明日鬧大了,兵們來尋人,他們喊怎麽辦?有沒有啞藥,給他們喂些啞藥!”
遮雲:“……啊?”
還是容玠開口阻攔,“他們如果啞了,到了前如何供出樓岳?”
蘇妙漪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但還是覺得不妥,“那至得將他們關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驛館的柴房……也太草率了!”
遮雲看向容玠,見容玠沒有出聲,便言又止。
其實這鄂州城裏,甘靖若失蹤,主事的人便到了鄂州的知州。而這位知州大人,其實也是端王殿下的人,所以他只會對公子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蘇妙漪想了想,眼眸忽然一亮,拉住容玠的袖,“我有個好地方!”
容玠側過頭,洗耳恭聽。
第二日天還未亮,關山等人就被遮雲從觀音廟的地道裏接了出來,安置在了驛館中。而替代關山們,被塞進那暗無天日地道裏的,變了甘靖和尚武這兩個階下囚。
甘靖和尚武失蹤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鄂州,一時間,整個城裏都了套,隨甘靖和尚武從湘城裏逃出來的部將們想要大肆搜查,卻被鄂州知州暫時了下來。
一群人最後只能蜂擁來了驛館,讓容玠做主。
蘇妙漪站在廊檐下,朝鬧哄哄的議事廳裏看了一眼,就見容玠坐在上座,氣定神閑地對衆人道,“你們也莫要著急,甘將軍和尚將軍不告而別、棄城而逃,也不是頭一次了。許是這次,他們不願帶上你們呢?”
一句話說得衆人臉上的表都變了。
可偏偏容玠那張臉孔波瀾不驚,愣是看不出毫辱的意味,他們連脾氣都發不出來,最終只能無力地嚷出一句,“都什麽時候了,容相還有心說笑?!”
容玠不聲地垂眼,“若這二位將軍不是逃了,那多半就是糟了歹人的毒手。至于是什麽歹人,想必就是你們這段時日在鄂州城裏大肆搜捕的北狄細作了。”
“……”
衆人再次被噎得啞口無言。
議事廳靜了片刻,才有人不甘心地說道,“容相,既然這北狄細作如此膽大妄為,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對兩位將軍手,那我們更該將整個鄂州城翻過來,找到這個細作!”
容玠應了一聲,卻道,“此事,你們還是去同知州大人商議。這兩日本相還要籌備與北狄涉一事,實在無空再顧及其他。”
三言兩語,便將這些人又打發給了鄂州知州。
待所有人都走了,蘇妙漪才走了進去。
“只要穩住了他們,是不是就沒事了?”
“嗯。”
容玠放下手中的文書,淡聲道,“他們對我一定有疑慮,但沒有證據,也不會為了那兩人貿然與我撕破臉。以類聚,人以群分,都是些有己無人的鼠輩。”
蘇妙漪忍不住慨了一句,“他們也一定想不到,你容玠看上去如此剛正不阿,行事竟然這般邪門……”
容玠角掀了掀,看了一眼,“你清楚就好。”
蘇妙漪噎了噎,走過去,在他邊上坐下,“攘外必先安,如今你將這二人料理了,與北狄涉是不是會安全些?”
“……”
破天荒的,容玠沒應聲。
不僅沒應聲,甚至還避開了蘇妙漪的視線。
蘇妙漪心裏一咯噔,察覺出什麽,擡手扯住容玠的袖,“怎麽了?兩日後,北狄人會在湘城外與使團商討贖人一事,難道出了什麽變故麽?”
容玠沉片刻,才開口道,“北狄飛箭穿書,說若想保湘城百姓無恙,便要使臣進城贖人,且只能去一個人。”
蘇妙漪一驚,似是預料到什麽,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容玠向,“他們要的人是我。”
“咚——”
蘇妙漪霍然起,帶倒了後的凳子,“這分明就是鴻門宴!”
容玠不置可否,低將那凳子扶了起來。
從樓岳在朝堂上提出讓端王來鄂州時,他就已經猜到樓岳想要借刀殺人、此行必當兇險。北狄如今提出這種要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蘇妙漪口而出,“我同你一起去!”
話音未落,不僅是容玠,就連蘇妙漪自己,都驚了一瞬。
在說什麽……
明明知道那是一出要人命的鴻門宴,竟要陪著容玠一起去?!這和想要殉的虞汀蘭有何區別!
明明知道這種行為是不夠理智、不夠聰明,也是愚蠢的……
看著蘇妙漪臉上掙紮而困的表,容玠眼裏的波瀾頃刻間平複。
他頭疼地了眉心,“你放心,裘恕的死因,我只要進了湘城,便一定會查清楚。不論我最後是什麽下場、能否回來,都不會讓真相就此埋沒……”
“容玠!”
蘇妙漪被他的話刺中,驀地揚聲打斷。可喚了他一聲後,剩下的話卻又都堵在了口,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容玠擡眼,就對上驚惶惱恨、還憋悶到有些泛紅的雙眸。
他忽地意識到什麽,心頭就像是被晨鐘重重地撞了一下,驅散了那層冥冥薄霧,半晌才朝蘇妙漪笑了起來,“還真想與我同生共死?”
十分欣悅的口吻,仿佛下一秒不是去送死,而是要去房花燭了。
瘋子……
蘇妙漪咬牙切齒地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沒有否認,但也沒有點頭。
容玠緩緩收斂了笑意,鄭重其事道,“總之你絕對不能進湘城,否則會影響大局。”
“為什麽?”
“北狄人若是捉了你,以你脅迫我送死、投敵,你覺得我該如何?”
“……”
“你會影響我的選擇,而我的選擇就是大局。”
二人陷僵持。
最終還是容玠率先打破僵局,手將蘇妙漪拉到近前,手指挲著的手腕,緩聲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你誆我。”
蘇妙漪沒好氣地打斷了他,“那遮雲呢?”
“我相信他會為我出生死。但湘之局,勢複雜,他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更願意將自己的命托于你。”
“……遮雲知道你嫌他蠢麽?”
容玠攥著的手了,將話題扯回來,正道,“聽我說,你在鄂州,比在湘更有用。妙漪,如今我不想與你共死,只想與你同生。”
蘇妙漪到底還是被容玠說服了。
兩日後,鄂州城外。
蘇妙漪眼睜睜地看著使團等人護送容玠出了城,往兇多吉的湘城而去。
送行的隊伍看著浩浩,可蘇妙漪知道,等到了湘城外,他們便都會停下,只留容玠一個人深虎xue。
關山站在蘇妙漪側,有些心灰意冷地問道,“他只有一個人,怎麽可能抵擋得了北狄的鐵騎,怎麽可能救的出那些被困在城中的百姓?”
蘇妙漪終于收回視線,看向關山,“你可曾聽過一句話?一賢可作萬裏城,一人可當百萬兵。”
關山懵然搖頭。
蘇妙漪嘆了口氣,拉著轉,“走吧,回去再跟你細細說。”
***
汴京,參商樓。
夜沉沉,燈火闌珊。
戲臺上翊等人咿咿呀呀地唱著孽海鏡花,戲臺下,最前排中央竟坐著最不應當出現在此的樓岳和梁王。
祝襄站在不遠,眉頭蹙地著樓岳祖孫二人,秦管事在他後也急得直手,低聲音問道。
“祝管事,你說這樓相是什麽用意啊?”
“來看戲。還能是什麽用意。”
“可咱們東家和容相關系匪淺,樓相、梁王與容相在朝堂上又勢同水火,樓相來咱們這兒聽戲……恐怕不止是聽戲這麽簡單吧……”
祝襄神沉沉,上卻安秦管事,“朝堂上的事,與我們八竿子打不著。樓相與容相就算不睦,也不會自降價來為難咱們……更何況,就算他想伺機報複,首當其沖的也該是知微堂,還不到你先慌……”
秦管事這才略微定了定神。
與此同時,臺下看戲的樓岳和梁王也在敘話。
也不知是這參商樓的炭火燃得太旺,還是心裏藏著事忐忑焦灼,梁王在這凜凜冬夜裏都覺得熱,忍不住手扯開自己上的氅袍系帶,下來丟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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