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漪一坐下便後悔了，可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此刻也不好再討價還價，只能生生捱著。

可這麽捱著，注意力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和容玠相扣的手掌上。

盡管蘇妙漪將知微堂、參商樓、甚至是騎鶴館的麻煩事都想了一遍，可視線一及那和藕荷紗袖逶迤在一起的玄袖袍，的眼神還是不控制地飄忽了一下。

「淩長風看著更熱乎、有人氣，不像容玠，冷冰冰的，他一下恐怕都能被凍傷……」

白日裏穆蘭和江淼的胡言語忽然又在蘇妙漪耳畔響起。

蘇妙漪著那包裹著自己左手越來越熾熱的溫度，忍不住在心中反駁。

容玠的手不是冷的，而是熱的，不僅不像冰塊，還像團火，燙得的手指都有些麻了。

們本什麽都不知道，竟還說容玠太瘦了，是個病秧子。殊不知此人只是看著清瘦，若了裳，也是猿背蜂腰……

仿佛被一道雷劈中，蘇妙漪倏然變了臉。

剛剛在想什麽？！！

“怎麽了？”

察覺到與自己相扣的手掌忽然收，容玠轉過頭。

目就是蘇妙漪紅的耳垂，就連頸側也染上了些緋。

容玠頓了頓，手指不經意在手背上挲了兩下，重複著追問了一遍，“怎麽了？”

“……我遲早把江淼和穆蘭的上。”

蘇妙漪別開臉，從牙裏含糊不清地出一句。

“什麽？”

“我在說，這該死的雨怎麽下個沒完了！”

雨聲很吵，臉上很熱，還有掌心方才被容玠勾劃過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那的，沿著二人相扣的手指，不斷地朝外蔓延開，逐漸攀上了的手背、手腕，最後仿佛到了的心裏，更加煩躁……

“這雨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

容玠問道，“先傳膳吧。”

蘇妙漪沒好氣地，“牽著手，還怎麽用膳。”

“不耽誤。”

容玠將遮雲喚了進來。

用完膳後，蘇妙漪立刻就拉著容玠走到了廊檐下，然而可惜的是，雨不僅沒停，似乎還下得更急。

“時辰也不早了，能不能……”

蘇妙漪腆著臉想與容玠打商量。

容玠卻道，“商人重諾。”

“……”

“我該去書房理公務了，走吧。”

容玠撐開遮雲遞來的傘，擡腳就要往雨中走。

蘇妙漪杵在原地不肯彈，“關我什麽事。容相若真公務繁忙，就該到此為止，而不是拖著我這麽個累贅去書房。”

“我案上的奏章，哪怕只是一個字一句話，都足以做知微小報的頭版頭條。”

“……”

蘇妙漪奪過容玠手裏的傘，“走。”

書房裏。

容玠坐在書案後批閱公文，左手書寫十分流暢，右手則還牢牢地扣著蘇妙漪。蘇妙漪就坐在他側，明正大地看。容玠也毫沒有避忌，時而還會讓蘇妙漪幫忙翻頁。

著那些奏章上的慷慨陳詞，蘇妙漪很快沉浸了進去，完全忽略了十指相扣的尷尬。

“北邊不太平……”

趁容玠換奏章的間隙，蘇妙漪問道，“大胤與北狄又要開戰了，是不是？”

“朝中分為兩派，一派主戰，一派主和。這場仗能不能打，如何打，與朝堂上的派系爭鬥息息相關。哪一方能排除異己，贏得話語權，決定了激進還是守。”

蘇妙漪忍不住皺了皺眉，“外患如此，竟還有心思鬥？如果撇開你們那些朋黨爭鬥呢，這場仗究竟是該打，還是不該打？”

“該打。”

“有幾的把握能贏？”

容玠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蘇妙漪，“五。”

蘇妙漪忍不住睜大了眼，“只有五？”

“若有十，哪怕是七八的把握，朝中衆臣也不會為此爭論不、相持不下。”

“大胤休養生息了這麽多年，就不能再等等？”

“大胤想等，北狄會願意等麽？”

容玠扯了扯角，“這兩年北狄政不穩，有叔侄鬩牆的預兆。若等北狄領主拔都坐穩王位、掃清患，便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勝率連三都沒有了。”

“……”

書房再次恢複寂靜。

“你方才說的不對。”

不知過了多久，容玠忽然出聲。

蘇妙漪有些犯困，問道，“哪一句？”

“你說，你不吃回頭草那一句。”

“……”

蘇妙漪瞬間清醒了。

都過了多久了，他竟然又繞回了那一句！不會是剛剛用膳的時候、看奏章的時候，都在腦子裏反複琢磨這句話，想著要如何反駁吧？！

蘇妙漪一時覺得有些好笑，用另一只手撐著臉，好整以暇地擡著下看向容玠，“洗耳恭聽。”

容玠將手裏的奏章合上，側過頭看，“你可知你與那漁最大的區別是什麽？”

“……”

“那漁原諒公子，是因為心。可是妙漪，你不會因為男子的眼淚和屈膝而心……你喜歡的是征服。”

蘇妙漪一愣。

“不論是對人還是對事，你總會被看上去更危險、更不可捉的東西所吸引，并且用手段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容玠舉起二人握的手，在眼前晃了晃，“蘇妙漪，容玠不是回頭草，而是你的戰利品。”

涼風驟起、雨勢忽弱。

斷了線的雨珠在屋檐上敲出“叮咚”輕響。

蘇妙漪緩緩轉頭，對上容玠那雙幽沉的眼睛。

“你就像個獵手，而我是被你俘獲的獵……”

“哪怕是將我了筋、剝了皮掛在屋子裏，你也不能這麽隨意地把我丟了。”

蘇妙漪定定地看著容玠，良久才笑了一聲。

上下打量他，以一種輕蔑且嘲弄的眼神，“可是容玠，從小到大，我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戰利品。若是都掛在屋子裏，怕是一面牆都掛不下……”

“那就把他們扔了，只留下我。”

容玠輕輕一拉，拉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那雙冷淡的眼睛好似雨霧彌漫的夜幕，輕易便能將人卷進去淋、浸……

“我會讓自己的皮變得再好看些，為最值得蘇妙漪炫耀的獵。”

“……”

蘇妙漪眼裏的輕蔑和嘲弄慢慢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愉悅——

是一種就算閉上眼，也會從眼角眉梢蹦出來的愉悅。

別開臉，不聲地抿了抿。

這三年，想要取悅的人有很多，有些人是為了生意富貴，也有些人是為了這幅皮囊。可不得不承認，容玠竟是這些人裏，唯一一個真正取悅到的人……

蘇妙漪不肯將臉轉過來，容玠笑了笑，拿起奏章繼續翻看。

忽然間，他的手被扯了扯。

“……雨好像停了。”

蘇妙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