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二更） 容玠，你我做一輩子的兄……

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

容玠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蘇妙漪剛來臨安，第一次來容府時，他疾言厲對說的那一句——「你便這樣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于是容玠也沉默了。

見他抿著, 似乎不大高興，蘇妙漪卻不著頭腦。不過很快就沒再管這一茬, 轉移話題道，“對了, 明日你有時間嗎？鄭五兒這件事，多虧有你幫忙轉圜，如若不然, 劉家定是饒不了我。所以, 我打算明晚在醉江月訂個雅間, 就是不知你容大公子肯不肯賞臉了……”

容玠頓了頓, 卻是眉峰蹙，一幅興致缺缺的模樣，“我不喜人世故、寒暄應酬, 不必了。”

語畢, 他拂袖離去。

蘇妙漪仔細品味了一下他的這番話, 忽地反應過來什麽，于是小跑著追了上去，扯住容玠的袖。

“我不是在同你寒暄，這次是真心的……而且就兩個人，這也能應酬？”

容玠一愣, 神莫測地回頭看, “只有你跟我？”

見他有所搖，蘇妙漪頓時覺得自己猜對了。原來容玠是生怕把淩長風、江淼這些人都上，他子冷, 的確同他們玩不到一起

這麽一想，蘇妙漪松開手，愈發篤定地，“對，就你跟我。”

容玠盯了片刻，終于還是頷首，“好，明晚我會去醉江月。”

從別院回來，遮雲明顯察覺容玠的心似乎變好了，眉宇間原本的翳也然無存。

能讓他們公子喜形于的，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遮雲忍不住試探道，“公子，蘇娘子他們不搬回去住了？”

“誰告訴你的。”

寢屋裏暖意融融，容玠一走進來，便將上的狐裘下，丟給了遮雲，“你去一趟李府，告訴李徵，明晚我有要事在，不得空，改日再陪他喝酒。”

遮雲一怔，“公子，李大人如今可是知府了，你就這麽爽約會不會……”

“他不會同我計較這些。”

“……是。”

遮雲訥訥地應了一聲，又問道，“那公子明晚是有什麽要的事？”

容玠緩步走到屋一角，手打開了那紫檀雕花大櫃的櫃門，著裏頭的裳，漫不經心道，“蘇妙漪邀我去醉江月。”

遮雲恍然大悟。

說來說去，原來還是為了蘇妙漪。難怪連知府大人的面子都不給了……

半晌沒聽到遮雲的回應，容玠的視線從裳上勉強移開，落到他上，像是生怕他沒聽清楚似的，又強調道，“在醉江月宴請我，只有和我。”

遮雲：“……”

反應了一會兒，遮雲後知後覺地睜大眼，“蘇娘子單獨約公子你見面，還如此隆重地在醉江月設宴，會不會，會不會……”

他言又止，見容玠著他，眼神非但沒有一一毫制止的意思，甚至還有些催促。

遮雲心一橫，小聲道，“我是在想，如今縣主對蘇娘子十分親厚，容府上下也將蘇娘子視為半個主人……蘇娘子會不會是想借此機會，和公子重修于好？”

容玠神微滯，暗眸裏倒映的燭晃了一瞬。

他反複咂著遮雲的話，回憶著蘇妙漪方才約他在醉江月見面時的神口味，竟鬼使神差地覺回味出幾分赧來。

有可能嗎？

當初他與蘇妙漪鬧得那樣不可收場，說出口的話一個比一個決絕。蘇妙漪還會回心轉意嗎？

容玠也不知怎麽了，竟將這問題拋給了遮雲。

遮雲一個腦袋兩個大，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今時不同往日，至現在，公子待很好啊。這次鄭五兒的事，若沒有公子出手相助，蘇娘子怕是很難撐得住……”

這話倒是中了容玠的心坎，他無端生出幾分希冀，眼底的燭也在不安分的竄裏變得更亮。

他手，修長的手指在櫃裏的錦袍服上一一拂過，最終停留在一件天青圓領錦袍上。

“公子明日要穿這件？”

遮雲提醒，“天寒地凍，這件會不會太單薄了些？”

“無妨。”

容玠擡手便將這裳取了出來，給遮雲，“讓人熨燙平整。”

蘇妙漪喜歡他穿天青，從婁縣的時候便是如此。

翌日。

蘇家一家人大清早便被送回了蘇宅。容玠特意差遣了一些仆從跟著過去，替他們打點收拾。

這些仆從們做事利落心細，他們進進出出地忙碌起來，就連蘇積玉都不上手，更別提蘇妙漪、淩長風這些年輕人了，于是大家都只能在旁邊幹站著。

見狀，蘇妙漪也不同容家的下人客氣了，將宅子裏的事給他們後，便去了知微堂。

自從外頭上賜的對聯後，知微堂的生意就愈發紅火，那些印著“知微堂”印鑒的布包和箋紙也如蘇妙漪期待的那樣，幾乎到了供不應求的地步。

“我才離開臨安幾日，你蘇妙漪和知微堂竟就已經名揚四海了……”

顧玉映站在知微堂三樓扶欄邊，慨地著樓下絡繹不絕走進來的客人。

顧玉映的外祖父病重，一個月前劉記當鋪的兇案發生前，剛好離開了臨安，去了外祖家陪侍，今日才回來。

“這短短一個月，你可知發生了多事。”

蘇妙漪著眼角嘆氣，“我覺自己都老了好幾歲……”

顧玉映失笑，將一沓珍貴的藏本遞給蘇妙漪，“喏，我特意向我外祖父借來的，不知能不能你還年駐？”

蘇妙漪的目落在那藏本上，眼睛瞬間就亮了，寵若驚地接過來，“你離開了臨安都還想著我……太人了，我都要落淚了……”

“外祖父聽說了你這書樓，也十分好奇，若不是病未愈，他都想跟著我一起來臨安瞧瞧了。”

蘇妙漪捧著藏本走向書架，笑道，“沒事，不急。等明年我將知微堂的分店開去江寧府，外祖父不用來臨安也能瞧見我這書樓了！”

“分店？”

顧玉映愣了愣，跟著蘇妙漪走到書架前，“你已經打算要開分店了？”

蘇妙漪踮著腳將那些藏本到書架上，從善如流地應道，“你沒聽說嗎，聖上誇我為民而商，還賜了我黃金百兩，這些就是我開分店的本錢！不過開分店前，我還得多招些人手，挑些有本事的去各個地方做分店掌櫃……”

蘇妙漪和顧玉映說著自己的分店計劃，不知不覺，外頭的天竟是已經暗了。

蘇妙漪仍說得津津有味，目往窗外一瞥，才突然想起什麽，臉驟變，“糟了！”

顧玉映嚇了一跳，“怎麽了？”

“我今日約了容玠在醉江月……”

說到一半，蘇妙漪卻是話音頓住，連忙向顧玉映解釋道，“前些時日他幫了我不忙，我心裏過意不去，所以特意設宴謝他。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顧玉映眼睫一垂，笑了笑，“我可不去，我得回家了。”

“……好吧。”

蘇妙漪匆匆忙忙下了樓，連披風也懶得披了，徑直奔出知微堂，進了醉江月。

“蘇娘子，容大公子一炷香之前就已經到了，一直等著你呢……”

醉江月的雜役一邊引著蘇妙漪往樓上走，一邊低聲音說道。

蘇妙漪提著擺，步伐愈發匆促。

雜役將蘇妙漪領到了二樓最小的雅間外，推開門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下。

蘇妙漪不敢想象容玠的臉，咬咬牙，一進門就裝腔作勢地懊惱道，“哎呀我是不是來晚了？真是抱歉，我被幾個客人拖住忘了時辰……”

“無妨。”

悉的清冷嗓音傳來，口吻裏卻沒有毫責怪和慍怒，“也沒有等多久。”

蘇妙漪一愣，掀起眼循聲去，就見一道天青的影坐在窗邊，脊背直，修長如竹。執著茶盞的手穩穩當當，寬大的袖袍逶迤在桌邊，那袖袍上的一圈白邊被夜風吹得瑟瑟而。

有那麽一瞬，蘇妙漪竟恍惚看見了在婁縣的衛玠，不過下一刻，青年轉頭看過來，就讓倏然清醒。

青年眉宇清峻，長睫墨瞳，素來鋒銳寡淡的面容上竟難得是一派和風細雨，畔似乎也噙著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

婁縣的衛玠，甚會對出這樣溫和，甚至是討好的笑容……

短暫的怔神後，蘇妙漪如夢初醒，快步走到容玠對面，也在窗邊坐下。

夜風從半開的窗戶裏吹進來，蘇妙漪沒披氅袍和披風，于是被吹得略微了肩膀。

容玠有所察覺，擡手將窗戶闔上，“將窗開著，只要你一出門，我就能看見。”

蘇妙漪聽不出這是解釋，還是埋怨，訕訕地笑，“你該讓遮雲來知微堂找我，在這兒幹等著算什麽……”

容玠看了蘇妙漪一眼，“等人的滋味也不算糟。”

蘇妙漪盯著容玠打量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今日的心似乎很好，莫不是有什麽喜事嗎？”

有沒有喜事，取決于你。

容玠想了想，還是沒將這句太過直白的話說出口，轉而道，“不是說要謝我，可以開始了。”

蘇妙漪一噎。

還是第一次見到容玠這種施恩報的人。這架勢不像是恩人，倒像是挾恩索取什麽的債主……

不過不論容玠是何態度，蘇妙漪這次卻是發自心地激他。

可對著容玠說出那些掏心掏肺的話，還是覺得有些麻，于是張了張，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沒能說出口。

直到醉江月的雜役將酒菜端呈上來，蘇妙漪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傾就去倒酒。

“容玠，這第一杯酒，是謝你為鄭五兒討回公道。雖然人人都說公道對死人來說不重要，可每每我想起他死不瞑目的形，還是覺得這公道不能不要。如今，他在九泉之下應是能閉眼安息了……”

蘇妙漪將酒飲盡，又斟了第二杯，“這第二杯酒，是謝謝你護著我爹，護著蘇安安，還有蘇宅裏的所有人。劉家用他們的命脅迫我，我心裏原本也是發怵的，可那日從西山回來，我看見你調了那些容氏的護院來蘇宅……”

蘇妙漪抿，沒再繼續說下去，便將第二杯一飲而盡。

兩杯酒下去，的臉頰已經泛起了淺淺的緋紅，更勝春日桃夭，看得容玠眸漸深。

“雖然不太想承認，可我還是得說，這次鄭五兒的事，我敢一條路走到黑，還是有一部分原因來自容氏，來自你，是你讓我沒有後顧之憂。所以這第三杯，是要謝謝你給我的底氣……”

語畢，蘇妙漪又飲下了第三杯。

容玠挲著酒盞，深深地著蘇妙漪，聲音要多和緩便有多和緩，甚至還摻了幾分蠱的意味，“除了這些，還有別的嗎？”

“有，還有的……”

蘇妙漪喝得有些微醺，不過神志還是清醒的，低垂著眼睫，輕聲道，“其實這些日子，住進容府，又與你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就總是想起婁縣那些日子。想起那時候，我對你死纏爛打，你對我避之不及。我心中總覺得，我救了你一命，你這個人便應該是我的了……”

容玠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蘇妙漪低笑一聲，搖搖頭，“可是這不對……”

手腕上忽然一。

蘇妙漪目一頓，只見容玠竟是手扣住了的手腕。

“夠了。”

容玠啓道。

蘇妙漪愣了愣，“我還沒說完。”

容玠卻是掀了掀角，眼神溫得不可思議，“剩下的話，我來說就好。妙漪，我們之間有些誤會，其實在婁縣，我對你……”

話到邊，容玠卻又僵住，似乎在斟酌著要如何開口。

見他說不出口，蘇妙漪簡潔明了地替他說了，“沒有男之。”

又重複了一遍，“容玠，你是個好人，唯一的不好，或許就是不喜歡我。”

容玠臉微變，剛要反駁，卻被蘇妙漪截斷，“沒事的，都過去了。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如今的蘇妙漪對臨安城裏的容玠，亦沒有男之。”